“你可以？”

牡丹微微勾唇，似笑更似讽刺。她从不吝啬于对小孩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许在她眼中人只有强与弱，好与坏，自己人与外人，而不分孩子与否。

“你拿什么可以？躲在我家小徒弟身后享受他为你做的一切，无视他为你扛下的压力，轻飘飘扔下一句你可以？你要真可以才好。”

牡丹语气很慢很缓，这么讽刺的话偏让她说得不疾不徐，没有一丝浮躁，犹如陈述铁一般的事实与道理。她脱离折子的手指微翘，双手合十撑起下巴，审视打量的目光只望着那外来的孩子。

仙界从不埋没金子，是金子早会发光，若是没有，那便不是金子。

不过哪怕是金子又如何，世界上被埋没的金子还少吗？

牡丹重规矩，但规矩之下个人喜好次之，强大的人总会有几分个性。

对于牡丹的话，若九春有所感觉，但他没有想到什么有力的反驳的话语，他垂眸望见了自己腰间的剑，平凡却暗藏锋利。

他拔出剑，想出自己唯一知道的，简单的方式：“来。”

无异于宣战。

霍浮岚诧异地望向若九春：“九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若九春仅直勾勾盯着牡丹，清澈的眼眸中填满了认真，他用眼神无声的诉说着他要迎战，虽然他眼中没有任何战意，他只想证明自己，证明他不是个拖累罢了。

牡丹这才正眼看他，拿着神莱剑宗最平平无奇的剑对着神莱剑宗最厉害的那批人，也许在小孩子眼中这是他是最富正义最无畏英勇的一刻，但在牡丹看来不过是小孩过家家。

“我不会对你拔剑，因为你是个孩子，按规矩我不能和你计较，同样，你对我拔剑也没有任何好处，这证明不了你的实力，你若是想证明，那就在十年会武上证明自己有实力成为他的师弟，有潜力成为风塔的弟子。”牡丹说完，轻轻扔出一块牌子，扔到若九春面前的地面上。

这动作表明她仍旧不认同这个外来的孩子，仍然不把他当成剑宗的一员，但却意味着她给了他机会去证明。

“小孩，你需记得，这个机会仍旧是你师兄求来的。”

牡丹一字一字，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的名字，她也不需要知道，因为这个孩子在她眼中还不是独立的个体，只是霍浮岚的附庸，而一个附庸不需要名字。

这就是现状。

若九春盯着地面的牌子，却没有动。

霍浮岚知道这是若九春必经之路，这个机会得之不易，却是因他关系，若九春要想洗刷这个耻辱的名头真正被人瞧得起只能靠自己。

正如霍浮岚一直坚持的，他只能提供一个机会，但究竟走什么样的路还得看若九春自己，而他不会干涉。

哪怕再不干涉，这条路他却是要领他进来的，这是责任和承诺。

霍浮岚弯腰捡起刺眼的牌子，那是一方木牌，淡绿的藤蔓条纹缠绕着高耸的宝塔，看上去神秘而充满荆棘。

这对所有人而言都碍眼的东西，对霍浮岚却无所谓，他身为师兄，理应将师弟领进修行之路，他身为徒弟，也应承师父恩情教导。

捡起牌子，递到若九春手中，他不想要，霍浮岚对他笑笑，一股脑塞进了他的手中，若九春抿了抿唇，不解。

霍浮岚顺势握住若九春的手腕，若九春便被半推半就拉到牡丹手边，霍浮岚牵着若九春朝牡丹行了一礼：“师父，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山门前，九春就交给您了。师父，九春身世可怜，是徒儿百年难题之遗孤，不论如何，望师父怜悯一二。”

牡丹望着那弯下腰，低垂的头颅，微微一愣，她这个徒弟谦逊、少事、尊师重道，她曾说他不守规矩，其实她也只是担心，人难免护短，她的担心也只是因为关心而已。

牡丹自听说这孩子的那一刻就想过霍浮岚会为他铺就平坦大道，她想了许多刁难人的理由，可他偏偏赢得了苜蓿、杜若和陵游的支持。

不过片刻失神，那低垂的头便已经抬起，朝牡丹笑着，如春风如暖阳，温和却不刺眼，让人无端亲切。

看着这样的笑容牡丹哪怕有再多的刁难也使不出来了。

她叹息，重重地，随后勾起嘴角，似无奈：“你牡丹师父最重规矩，又怎会无视规矩刁难一孩子？”

她摆摆手：“你且放心去吧。”

霍浮岚又行一礼，朝若九春嘱咐两句，才离开。

“他真将你放心上了。”望着霍浮岚的背影，牡丹感慨万千，霍浮岚在她眼中仍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却已经开始照顾另一个孩子了。

若九春目光垂眸望着自己的剑，他记得师兄说过，他要变强，要更强。

“把你那剑收起来，打不过人又容易生事……”牡丹说着，若九春就感受到一股强大压制力让他手中的剑、腰间的鞘同时挣脱他的控制飞向别处，那方向，正是牡丹的方向。

与此同时，半空中一把木剑轻轻落下，若九春抬手就接到了那把木剑，而牡丹也接住了若九春的剑。

“还我剑。”若九春一手握着剑，眼睛直直盯着牡丹手中的剑，他抬手就要抢回来。

牡丹如飘摇的落叶，不过盘旋侧身，轻而易举躲过了若九春的抢夺。

牡丹挥舞了两下，剑质地很轻，剑身很薄，就是剑宗最平凡最多人佩用的那种剑，牡丹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便随手扔到一旁，对若九春道：“学堂所有学子统一用木剑，非用剑之课不得出剑，非实战之课不得伤人，违者逐出学堂。”

“还我。”

若九春置若罔闻，只看见自己的剑被他人弃如敝履，便朝剑冲去，牡丹就跟耍猴似的，他一追来剑就飞起，飞远，若九春不会御剑，只能跳着去抓，可他又怎么能抓住被牡丹操纵的剑呢？

牡丹见他那较真的蠢样儿嗤笑一声：“行啊，可以还你，要了你的剑你便下山回家，离开神莱剑宗如何？”

若九春抓剑的动作明显迟疑，可见是在衡量得失。牡丹见状想了想，甚至连那飞剑都不操纵了，直接任剑掉落下来，差点儿砸到若九春身上，若九春下意识去拿，却听牡丹慢悠悠的声音传来：“接吧，接了剑就走人。”

若九春手一顿，就这缝隙，牡丹才接着说道：“或是拿着木剑随我来，你选一个吧。”

牡丹长长的袖子垂落，轻盈地遮掩她方才戏耍若九春的指尖，整个人如驾云的仙人轻飘飘地离去，速度不慢，起码若九春不过愣神一时，便让牡丹走到了门口，这模样看上去竟半点儿犹豫的机会都不想给若九春。

若九春眼睛中闪过挣扎和犹豫，他不舍地望着陪伴自己的剑，又迷茫地望着牡丹走出去的背影，她扔下他的剑同时扔下一个选择，要去何方没说。

想起师兄的话，若九春知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己选择的权力，哪怕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选择，哪怕他别无选择。

若九春跟了上去。

牡丹在拐角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看见若九春的纠结若九春的迷茫，也看见那把她才弃如敝履的剑。

事实上，剑修的剑值得尊重，所以牡丹是故意的。

看见若九春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自己的剑，反而追上来的身影，她眼中微微泛起涟漪。

虽然有不当之处，但也不缺少好的地方，起码知晓何为感恩，何为守规矩。

牡丹故意放慢脚步等若九春追上来才继续前行。

这是牡丹想教他的第一课，在羽翼未丰之时，学会规矩与习惯低头，才能在有朝一日对众人昂首挺胸。

随着太阳日渐升高，缭绕的云雾被一丝一缕驱逐开来，阳光所照之处，皆是明朗。

山中常见幽绿，犹如从天上泼下墨彩，随风一吹，墨起褶皱，层次分明。

幽绿之中，神莱剑宗的护山结界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流光，看上去波光粼粼，犹如湖中彩虹，美得不像话。

可惜，这样的美景之外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犹如黑云压城。

“我已经三日未睡了，再这么下去，我都快猝死了。”

“这魔魁怎么越除越多，好似全仙界的魔魁都到我们这儿来了。”

护山法阵边缘，一个个弟子怨声载道，有的双眼朦胧，看上去十分疲惫，有的受了伤，用布条草率绑了绑伤口，还有的已经是躺在地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受伤太重昏迷了。

霍浮岚来到剑宗山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他拧紧眉头。

“好庞大的队伍，好整齐的魔魁。”

这让霍浮岚不禁想起之前在山奈山见到的那些魔魁。

不平起，水光一现。

“水漫天星。”

淡淡的声音响起，随那一剑飞出。

“你们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护山法阵旁边，有一弟子疑惑问道。

“好像有水声？”

忽然，似乎有人抬头，只见漫山的水如星河长廊一般从半空推来，更似一条蜿蜒的绸带，飘飘乎卷来，磅礴壮观之美跃人眼前，而最前面引导那星河长廊或说是绸带的，是一把剑。

“是不平剑！”

随着此话一出，人堆仿佛炸了雷一般。

“竟是不平剑！”

“是霍师兄，霍师兄来啦！”

剑轰隆一声插入护山法阵之外，生生割斩魔魁数只，而随之而来的大浪又在法阵之外疯狂洗涤墨迹，一下子，那数量庞大的魔魁被冲散好远，再不复之前那浩浩荡荡的气势。

再一次，

“天火降世。”

清远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

但不平剑却瞬间爆发出炙热的火光，砰、砰、砰——

三声巨响，不平剑四周地面迸出裂缝，不平剑一次比一次陷落，周围魔魁被火燎绕，如连船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烧成灰烬。

这山崩地裂之劲堪比神助，眨眼间魔魁便灰飞烟灭，可是到现在他们却还没有见过那人的身影。

周边弟子瞠目结舌，心生畏惧：“这就是，神莱剑宗举世无双的天才，霍浮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