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陈君迁休沐,陈家父子花了一天时间,把原来的猪圈拆了,搬到了后院。给两头猪搬家时,陈川柏一个没压住,胯/下的猪就窜了出去,驮着他在院子里东跑西撞,吓得鸡窝里的三只鸡“咯咯咯”地大叫。
沈京墨在屋里,听见外面鸡飞狗跳,跑到窗边看,听着陈川柏慌张中带着兴奋地又喊哥又喊爹,陈君迁和陈大两人左右包抄,扑空了四五次才三人合力把猪按倒,爷四个瘫在地上呼呼喘气,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忙碌的一天过去。
沈京墨记得陈君迁说明日要带她买新绣鞋,期待得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就梳妆好打开了屋门。
屋外,昨天翻新了的地面光洁如洗,原本又脏又臭的旧猪圈的位置也彻底清理过,还拿干净的石块新铺了地。
沈京墨眼前一亮,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竟觉得空气都比昨天香甜了许多。
陈大正在厨房里忙活,见她起身了,忙从锅里端出一张热腾腾的蒸饼,一脸笑容地给沈京墨送了过去。
自打昨天陈川柏从县衙回来,把沈京墨就是沈家大小姐,还和陈君迁画里那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事跟他说了,陈大就越瞧沈京墨越稀罕,总觉得她跟陈君迁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他什么好的都想留给她,就连仅有的两块蒸饼,也从陈川柏嘴里抢下了一块给她留着。
沈京墨瞧见蒸饼,急忙摆手:“陈大人说这是留给……”
“猫儿那张嘴吃啥都一样。这蒸饼比菜饽饽好咽,沈大小姐吃吧。我给你搁桌上,烫,晾晾再吃啊。”
陈大的热情让沈京墨没法拒绝,只好收下。但她心里惦记着绣鞋,来不及等蒸饼放凉,拿指尖掰下一小块来,边吹边小口吃了起来。
陈大在旁边眯眼笑看她。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这儿媳妇哪哪都好,生得好看,脾气也好,吃东西还慢条斯理的,不像家里那两头猪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没个人样。
沈京墨被陈大这么盯着,吃不太下去饭,只磨蹭着吃完小半块蒸饼就放下,询问陈君迁去了何处。
“虎子昨天干活累着腰了,今儿爬不了山,所以走得早了点儿。你要找他,让猫儿领你去。”
沈京墨起初还想问虎子是谁,听到后面便懂了,微微弯了弯唇角。
想想他那一身健硕结实的肌肉和流畅的线条,这名字倒也有几分衬他。
*
永宁县衙。
陈君迁一大早就把今天的正事做完了,想着待会儿沈京墨要来,他揉了揉酸痛的腰,决定在她来之前先去趴一会儿,可别让她看出什么来。
经过后院时,前天讨论画本的几个衙役还围在一起。陈君迁凑上去听了听,好像是画中仙的故事有了后续。
不过他在这方面是个没耐心的,一听说那画本还未完结,就没兴趣听了。
走出两步,他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来,对其中一个衙役道:“回头拿几本话本给我,带画的带字的都要,要好看的。”
*
下午,陈川柏把沈京墨送到永宁县衙就回去了。
眼下离陈君迁下值还早,沈京墨跟衙役说了一声,就想自己先去街上转转。可还没走出县衙大门,就被陈君迁叫住了。
他穿着官服,听说她来了,一路跑着从后院赶来,吩咐衙役有事去街上找他后,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沈京墨眼前。
“大人还未下值,不必陪我,我买好东西就回来。”
自打见到她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县衙门口,陈君迁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他豪迈地一挥手:“不打紧,今儿没什么事儿。要真有事儿,他们来找我就是了,反正就那么一条街,离这儿又不远。你怎么又叫我大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京墨没有再拒绝他的陪同。经过昨天那一番小院改造和这几日下来与陈家人的相处,她对陈君迁的看法也有了些许改观,如今和他并肩同行,也放松了许多。
毕竟再有几天他们就要成亲了,成了亲,总不能还像之前那样和他保持距离。沈京墨想,这几日她会努力与他好好相处,这样成了亲才好习惯。
永宁县不大,卖东西的就这么一条热闹的大街,和县衙就隔着一条街。
路过卖鞋子的店,沈京墨没进去,低着头往前走。陈君迁一把拉住她,说她走过了,她却支支吾吾地还往前看。
陈君迁往她看的方向望去,看见一面大大的旗子上画了个圈,中间写着一个字。他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那是间当铺。
她熟悉当铺的方向,说明她去过了。
他皱了皱眉,问她:“你把什么东西当了?”
“……一根簪子。买了衣裳还剩些银子,不知道够不够。我还有些首饰,还能再……”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等下要买什么我来付。”
沈京墨张了张嘴,很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
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那碗清水似的米汤、只有床和桌椅的屋子……
她很想问他,县令的俸禄就算不多,也该比普通百姓富裕,怎么他却家徒四壁。但又怕他误会她嫌他家贫,惹他不快,就一直没问。
沈京墨还想试着解释,陈君迁却十分坚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进了路边的鞋店,堵在门口,非让她挑上两双,不,三双喜欢的样式,又当着她的面付了钱才肯罢休。
从这家店出来,他又给她多添了几件首饰衣裳,而后才去买了衣柜、妆奁、被褥枕头,甚至还给她买了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用来梳妆。
能拿动的,他都拿着,拿不动的,就让店家送去县衙,等他下值再借县衙的驴拖回家。
置办这些的时候,沈京墨就红着脸跟在他身后。
衣柜妆奁还好说,枕头被褥这些一看就是为他们成亲准备的,都是红艳艳的喜庆颜色,以至于店家都用揶揄的目光看着她和陈君迁,临了还对她道了声谢,感谢她的出现让他们的县令大人不再孤单。
店家说话带点南方的乡音,沈京墨没听懂,去问陈君迁。
陈君迁抱着一床被褥走在前头,听她问话,侧目看她一眼,面不改色道:“她祝我们夫妻和睦,早生贵子。”
沈京墨感兴趣的神情顿时一僵,撇过脸去“哦”了一声,耳尖却悄悄红了。
该添置的都买得差不多了,陈君迁又带沈京墨进了一家成衣店。
虽然被褥挡住了脸,但老板娘一看那高高的个子就知道是陈君迁,笑着迎了上来:“陈大人是来给夫人买新衣裳的吧?早就看见你们从我这铺子门口经过好几回了,还以为陈大人不肯赏我这个光呢。”
“夫人”这个称呼让沈京墨紧张了一瞬,脸上的羞涩更甚,转过身去看墙上挂着的成衣不看他。
陈君迁却对这个称呼很满意,把被褥放下,微微弯腰对沈京墨低语道:“你看看这儿可有你满意的婚服。要是没有,咱们再换一家。”
离他二人成婚只剩三日,现做婚服自然来不及,好在永宁县没有非得新娘手绣婚服的讲究,成衣铺里就有现成的婚服,选两件合眼缘的,再按照新郎新娘的身材改上一改,两日便能完工。
沈京墨咬着唇,双颊微红,目光慢慢扫过一件件算不上精致,却简单喜庆的婚服,最终挑了一套花纹最繁复的。
“不愧是京城的大小姐,眼光就是好!这套婚服,新郎官穿上山猛虎,新娘子穿山顶芙蓉,取得是郎君仕途步步高升,夫妻恩爱之意,吉祥的很呐!”
沈京墨被老板娘夸张的褒赞说得害羞,轻轻瞥了陈君迁一眼,想问问他喜不喜欢,一抬眸,就撞进了他火热的目光中。
像极了前日在县衙中,他得知她是他的未婚妻时,那种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揉进骨血的眼神。
沈京墨一怔,恍然大悟,他的小名叫虎子,这婚服上恰好有一只上山虎,威风凛凛,十分漂亮。
难怪他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沈京墨:……
她真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喜欢芙蓉,而那新娘的婚服上又恰好绣着芙蓉而已!
老板娘不知道他二人在想什么,只是看见两人眼神交汇又错开,觉得十分有趣:“得嘞,婚服选好了,二位随我上楼,咱量量尺寸,明儿改好了叫人给您送到县衙去?”
沈京墨倒还好说,她身材偏瘦,个子适中,一般的成衣只要改改腰身就好。陈君迁六尺有余的身量,要改的地方就多了。
两人上了二楼,老板娘取出尺来,正要询问谁先量,沈京墨却先开口了:“我来吧。”
陈君迁一愣。
老板娘见多识广,连连道好,把尺交到沈京墨手中,笑呵呵地关起门下了楼,把二楼交给了这对小夫妻。
屋中突然安静,沈京墨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她垂眸,略有些局促地轻声解释:“我女红尚可,虽不能亲手绣婚服,改改还是行的。”
昨天给她洗鞋时,她懊恼自己总做错事,如今总算有一件她力所能及的事,沈京墨不想错过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是证明给陈君迁看她有多能干,是告诉她自己,她不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
“手抬起来。”
陈君迁听话地将双臂伸展。沈京墨将软尺展开,从他一只手掌量到肩膀,又从肩膀量到另一侧肩膀,再量到另一只手掌。
接下来是腰。沈京墨红着脸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轻轻用软尺环住了他的腰身。
相比宽阔的肩膀,陈君迁的腰算是细的,尽管隔着几层布料,沈京墨依然能摸到他劲瘦的腰,结实,坚韧,平坦,没有一丝多余的肉。
沈京墨蓦地想起早上陈大说,陈君迁昨天干活伤了腰。
“你的腰,还好么?”
陈君迁愣了下:“什么?”
“伯父说你的腰昨天受伤了,严重么?”
陈君迁无奈。他昨天晚上还特意叮嘱过他爹和陈川柏,别让她知道他在梯子下接她时闪了腰,听上去一点也不厉害,会毁了他在她心里的英武形象。
老头儿嘴怎么比裤腰带还松!
“别听我爹瞎说,”陈君迁故作轻松地动了动腰,“没有的事儿。你放心,永宁县找不出比我腰更好的男人。”
听他这么说,沈京墨便放心了。毕竟他急着翻修院子,八成是因为她,若是因此受伤了,她会过意不去的。
两人说完,继续沉默地量起尺寸来。
陈君迁垂眸看着沈京墨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小手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关节,起身时偶尔脸颊擦过他平举的手掌,留下一阵细嫩滑腻的触感。
他盯着她的眼神暗了暗,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见她衣领之下,白皙纤细的肩颈……
屋中似有暗香浮动,暧/昧肆意蔓延。
陈君迁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转开目光,沉声开口。
“家里的后院,我打算过几天修好了,把鸡窝也挪过去,以后门一关,二红就跑不出来了。”
沈京墨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菜地也移走,过些天上肥,有味儿。”
沈京墨又“嗯”。
“猪圈地上我铺了石头,干净的。我准备在那儿修个茅房,你一人用。村头茅房脏,也不方便。”
沈京墨这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还有新房,我打算再盖间新房,咱俩住。川柏也长大了,西屋给他,东屋还让爹住。咱们那屋离他俩屋远些,省得出来进去吵着你。不过成亲前八成盖不完,委屈你,先在东屋将就一下。”
趁着量尺寸的工夫,陈君迁把往后这些天的翻新计划一条一条给沈京墨讲了一遍。
等他说完,尺寸也量好了,老板娘敲开门,说衙役找他。
陈君迁看向沈京墨:“你还想逛么?”
沈京墨知道他要去忙,轻轻摇头:“我来改婚服。老板娘,可否借你这儿的针线一用?”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给你取啊!陈大人你就放心地把夫人留在我这儿,等忙完了再来接人就是了。有这么个大美人儿在,我这铺子都有光呢。”
沈京墨知道老板娘意在讨好陈君迁,没把她的奉承放在心里,只对陈君迁点了点头,让他只管去忙,无须担心她。
陈君迁只好答应她忙完就立刻回来接她,随后边走边回头地下了楼。
老板娘见状,又对沈京墨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夸他们小夫妻感情好,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又夸陈君迁长得好又能干,说永宁县不知多少姑娘要因他成亲而流泪云云。沈京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笑笑。老板娘见状,说楼下还忙,也退下了。
等到二楼又只剩下沈京墨一人,她在新郎的婚服上量画一番,拿起针线修改起来。
一边改,她一边回想着这几天与陈家父子三人的相处。
她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难小姐,来到永宁县前,她还担心夫家会不会视她为累赘,却不想陈家父子都待她很好,虽说家中不富裕,却还是拿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她。
她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一丝释怀的浅笑。
虽然这样的婚姻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但好歹夫家对她好,日子也算有个盼头。这大概是她不幸的人生中难得的幸运。
一念及此,沈京墨又不免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她离开上京时走得匆忙,甚至都不知父亲最终落得了个什么罪名。
也不知她南下途中寄给傅修远的信送到没有,不知他何时才能给她回信,亦不知他得知她嫁给他人的消息时,会作何反应。
*
永宁县衙。
陈君迁忙完准备下值去找沈京墨时,一个衙役带着一个四四方方沉甸甸的包袱找到了他,说里面都是好看的东西,请他带回家慢慢看。
陈君迁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早上和他说过去寻些有趣的话本来给沈京墨解闷。
他接过包袱,没拆,直接装上了驴车,和衣柜被褥一起带回家。
待他走后,送书的衙役回到值所,就看见早该下值的一名衙役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他过去照着那衙役的腚来了一脚:“找啥呢?”
衙役头也没抬,揉着屁/股疑惑道:“怪了,我记得是放床上了,怎么没了呢?你快过来一块儿找找。”
“什么东西啊?”
“就是那个。”
“哪个?”
“那个那个!晚上躺被窝里看的,都是画,俩小人儿,站着的躺着的坐着的,那个!我拿普通话本的书皮贴起来的那个!”
后进来的衙役听完想了一会儿,缓缓地瞪大了眼。
“坏了,我当成话本送给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