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木屋内烛影绰绰,江藏生撑着手臂,靠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看书,眉眼间透着些许的倦意。
森牙寻来的都是些醴洲的民间话本,其间还配有插画。
江藏生看得认真,倒不是这书中内容多么的引人入胜,而是他偶然间,竟在这其中翻到些有关“江藏生”与胡三郎的轶闻。
这轶闻开篇,便介绍了一番两人的身份。
江藏生的父亲,是扬州首富江尤诲,妻妾成群,子嗣众多,母亲还是舞姬时,曾有个花名叫作“袅袅”。
而这个世界的“他”,父亲竟也唤作“江尤诲”,乃醴洲首富,一生痴恋云家小姐“云袅袅”一人,云袅袅离世后,未曾再娶。因此膝下只得一位娇儿,自然是锦衣玉食,宠溺万分。
后又夸赞了一番这江家娇儿是如何的美若好女,神仙中人。那插画与他也是十分的相似,能看出这作画之人造诣非凡,世间难有。
再往后,就是些香艳的东西,一看就是为了博人眼球而著。
江藏生只当森牙找这些书,是为了膈应一下他,他喝了口茶,粗粗一翻,略过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与插画。
云翠拨弄了香炉里的燃烧着的香块,又去看那桌案上放着的茶壶,发现里面果然快空了。
“公子,我去添些茶水来。”
江藏生抬眸,朝她淡淡一笑,“有劳云翠姐姐。”
云翠见他笑,也忍不住弯唇,“公子无需客气。”
经过这一日的相处,两人倒是熟络了不少。只是,江藏生还是未能从云翠口中知道些有关森牙的事。
夜已经很深了,他看书看得困倦,眼皮也开始半阖半抬。
云翠离开后,屋内寂静了不少,只能听到些翻书的动静。
渐渐的,那翻书的动静也慢了下去。
屋内烛火晃动,香雾缭绕,江藏生枕着胳膊的头一偏,眼皮阖上,那书也因他手中卸力而掉落了下来。
啪——
胡三郎听到动静进屋时,就看见那地上躺着本书。
江藏生趴在桌案上,睫羽低垂,那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闪动着光影,半束的乌发垂在肩胛,显出些羸弱的姿态。
胡三郎看见那光影中的人,鬼使神差地,悄声靠近了。
江藏生在这儿住了几日,屋子里也好似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不是那香炉里驱蚊助眠的熏香,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透着些清幽恬淡的香气。
胡三郎看见他的人,闻见那股气息,心就宛若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酸楚涩麻之感蔓延到了全身。
他盯着江藏生看了会儿,又去捡地上的书,上面有翻动的折痕,他捡起后,那书便停留在了其中一页——“娇儿不抵相思苦,夜相邀……三郎展魅术,娇儿眼迷离……唇相送,舌儿弄,玉臂推郎声儿颤,捻红泣露,慢慢慢……”
胡三郎被温家家主所救时,年岁尚幼,又生得粉雕玉琢,很是讨喜,被家主特许跟着温家的子弟读书识字。
因而余光瞥到上面的内容后,他一下就被钉在了原地。
他们狐族对这等事向来放得开,胡三郎也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妖,但他离家时尚且年幼,温家又家风严明,他从前与“江藏生”要好时,也是点到为止,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
胡三郎手有些不稳地将那书摆正,这上面,竟是他二人的名字。
既要与他一刀两断,私下又为何偷偷看这种书。
胡三郎怔了片刻,瞧见另一页还附了插画。
画中的江藏生□□,眼含春水,脸上浮着些薄绯,一头墨发流泻,轻薄的雪纱铺在他的身下,一时竟让人分不清是那雪纱白,还是他的肌肤更白。
胡三郎从未见过这样的江藏生,一下子便瞧得痴愣住了。
画中人身上还压着个男子,红衣褪到了腰间,江藏生的手勾着那男子的后颈,他的腰身也悬空着,一滴分不清是什么的水珠,坠在那白玉似的足尖上,极艳的唇微微掀开……
胡三郎好似自其中听到一声极轻的喘息。
他整个人都被那恍若画中传来的声音摄住了。
啪——
那本书再次跌落。
睡梦中听到声音的江藏生蹙起眉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簇在眼前的烈烈红衣,一时还有些恍惚。
葳蕤的烛光下,胡三郎立在他的面前,一张妖冶俊美的面庞光影明灭,一双凤眼直勾勾盯着他。
江藏生看清眼前人,心底渐生的惊惧还未来得及放大,忽而就被那双眼睛所吸引住。
胡三郎有双美丽的凤眼,他的眼窝较深,就显得那眉眼也阴郁,此时那双瞳眸中栖息着烛火,跳跃着的、灼人的两簇。
炙得江藏生心神俱荡,眼瞳也好似被摄住般,视线凝在了胡三郎脸上。
胡三郎看见江藏生那状似痴迷的眼神,柔声问:“藏生,我美么?”
江藏生看着他,怔怔点头,轻声说:“三郎甚美。”
胡三郎听到这句话,唇角才终于破开个笑痕,目光落在他的唇瓣,脑中回映着方才画中的情形,眼底生出一片晦涩。
“你过来亲亲我,可好?”
江藏生缓缓起身,他二人一般高,妖的天赋却让胡三郎身上多了些流畅的肌肉。
因而他的身形,在胡三郎面前就显得纤弱了些。
胡三郎眼里火光闪烁,江藏生伸出的手,手掌贴在了他的后颈,软腻如玉,场面好似与那书中的插画重合了一些。
“过来,藏生。”胡三郎温声说。
江藏生仰着脸,目光凝滞,向他慢慢靠近。
双唇短暂地触碰了一瞬,竟是温软非常……
“三公子!”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魅术中断。
江藏生因这样的变故,眼皮阖上,身形委顿下去。
胡三郎脸上露出些回味的神情,一只手拦腰接住了江藏生,面上刚生出的不悦,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唇角勾起抹笑,看向进来的人,“云翠啊……”
云翠面色肃然,她方才去烧茶水,烧到一半,忽然感知到了此间的妖气,进来就看到这死狐狸……
“三公子,不知家主有没有告诫过你,此处禁用术法。”
这处迷阵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未放予任何遮掩妖气的法宝坐镇,常人便更加难以觉察。如今这外面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修士,现在这胡三郎,竟为了……
云翠气得咬牙,若不是家主天生魂魄有缺,需要那潭渊狐族的至宝念珠修补,他们哪会轮到与胡三郎这只蠢狐狸合作。
被一只翠鸟精指手画脚,胡三郎心中的不悦更盛了。
碍于她是森牙的属下,他只能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我不过是施展了小小的瞳术……”
“三公子!”云翠厉声打断了他,咬牙道:“家主为了救你,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你要为了一己私欲就破坏家主长久以来的心血吗?”
胡三郎听她提起森牙,忍不住皱起眉来,“行了,我知道了。”
江藏生侧身躺在他的臂膀间,仰着头,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狐族的魅惑之术是与生俱来的,胡三郎从不屑于施展,可等他短暂地拥有了江藏生后,那种玄妙的感觉,又让他曾经的想法全然改变了。
他一只手穿过江藏生的膝弯,将人横抱了起来。
云翠见到,要上前阻止,胡三郎目光扫向她,“我二人的关系,你还需忧心我害他么?”
云翠便站在一旁,看着胡三郎脱下了江藏生的鞋,这身娇体贵的小公子,脚上连个茧子都没有,趾尖透粉,被狐妖捧在手中,又轻又缓地捏了一下。
云翠瞪着他,“你!”
胡三郎为江藏生掖好被褥,直起身来,走到云翠面前,轻轻地笑,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与人听:“从前藏生与我要好时,他也这样捧着我的脚,为我穿鞋,还说‘三娘,你的人美,脚生得也美’……”
他脸上露出柔软的神色,“熟不知,他才是无一处不美……”
云翠脸上发热,“无耻!”
“你懂什么?”
胡三郎瞥向她,喉间一声叠着一声的笑,因她这样的反应缓缓地放大了,他擦过云翠,步履轻快地离开了屋子。
江藏生躺在床榻上,长睫低垂着,呼吸平稳,好似熟睡了。
云翠深觉事态严重,她往茶壶里添了些水,让这小公子夜间渴了醒来不至于没水喝,随后化出真身,朝着那迷阵外飞去。
迷阵内月白风清,四月芳菲,外面却夜雾笼罩,雷雨阵阵。
云翠的真身是只翠鸟,双翅泛着暗青,背上一线荧蓝,飞掠的速度极快,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只能见到一梭亮光飞驰。
这外面下了雨,她却忧心惊扰外面的修士,不便使用术法避雨,只能在树下低飞。
还未飞出迷阵,就听得那空中雷霆的轰响,天空被骤然撕扯出一道银线,半边天幕惨白一瞬,又暗沉下去。
云翠因这道落雷,飞得更低了些,她刚穿出迷阵,身侧就掠来一抹湛然的亮光。她自其中觉察出一缕纯正凛然的剑意,偏身一躲,还是被那突袭的剑气划掉了一根尾羽,狼狈地摔在了灌木里。
视野中一道浅缥色身影踏空掠来,姿态翩然地停留在一颗树上,剑光映衬着一双清泠的眼眸,雨水沾不上他半点。
竟是位剑修。
云翠心中一紧,也顾不得隐匿妖气,使了避雨之术,直直朝着天际惊飞,飞高些就能摆脱他。
那剑修也紧追在她身后,若是放在晴夜,云翠还能飞过他,可她方才为了隐匿妖气,打湿了翅膀,不一会儿,就被那剑修捉住了。
“大师兄!”
姜云敛目光一转,柳芸儿、孟汀寒与柳霁三人这才姗姗来迟。
自从上次他们捡到那把佩剑,就一直停留在这附近找人。方才姜云敛觉察到此处的异动,便一直守在这外面,不想蹲到只翠鸟精。
云翠还是真身的模样,不到巴掌大的一只鸟儿,被姜云敛一只手捉着。
柳芸儿明了这就是里面出来的妖物,怒目盯着她,“妖孽!你将江公子藏哪儿去了?”
云翠看着她,并不言语。
柳芸儿狠声道:“不说,姑奶奶我拔光你的毛!”
云翠偏过头,就是不说。
柳芸儿挽起袖子就要上手,又被柳霁拽住了。
他摇了摇头,“她身上有魂契。”
柳霁正是精通此门之人,一眼就看出云翠身上的魂契。
这只翠鸟精显然是谁的部下,只听命行事,有这魂契作用,她无论如何也背叛不了施术之人。
姜云敛的目光落在云翠飞掠而出的方向,不久前,这里面还涌现过另一股全然不同的妖气。
他低声道:“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