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萧,我们今天的调查都汇报完了,您还有什么建议吗?”终于说完了案子,顾希宵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李莲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该来的躲不掉,只希望老萧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让人太难堪。
严海见状点亮了麦克风,正要进入正题,下一秒愕然发现九爷点了全场静音:
“我知道调查事件不是外勤专长,原是善后科的职能范围,然而善后科近来忙于物证分析以及日常,已是应接不暇,本次附身事件又非同小可,所以接下来还要辛苦诸位尽快收集线索,协助我们肃奸清邪,还四区人民一个和谐稳定安宁的世界。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严海还有要补充的么?没有的话,就散会吧。”
直到会议结束,九爷也没有提及作法事件闹出的乱子,顾希宵松了一口气。他浏览了下各大平台,视频依然在广为传播,陆鸣传来消息,视频贴甚至以“道士下山”为词条上了几分钟热搜,被市场部紧急公关撤了下来。哎,相关部门恐怕有点焦头烂额,难得老萧居然忍住了,一个字没提,所以刚才那个视频会议是干嘛的?真有点稀奇。顾希宵想了想,点开消息栏,打了句“对不起师父,这次是意外,我没和他交待规矩,下次一定引以为戒”,点了发送。
九爷放下手机,靠在高背椅的头枕上捏了捏眉心。严海过来帮他收拾茶盘换上新茶,笑道:“阿显也真是的,殿下还一个字都没说呢,就来堵您的嘴。”
九爷目光幽深:“他本能回护着自己的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那您的意思?”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吧……”
严海笑了笑,”所以您召集B组开会的用意是?”
九爷不动声色呷了口茶:“李莲花向来低调,他醒来不到一个月,这次也是为了帮我们做背调,事态发展对他来说是完全超纲的。至于阿显,外勤经验不足。现在他们两个都心里有数,我再恶心人岂不多此一举?”见严海笑得捉狭,也破功微笑道:“不错,我原是想点他几句,不过见了人,就有些无从下嘴。再者,你没发觉吗,他对查案很有兴趣。我听说四顾门当年和朝廷分庭而治,专断江湖刑案,李相夷必然擅长这些,我又何必在这当口浇人凉水?”
“您呀别找借口了,谁不知道您护短第一名,现在倒好,连徒弟的弟弟也要护了。今天市场部那几位怨气值都暴了,属下我可不管了啊。”
九爷站起来拍了拍严海的肩膀,笑得一派云淡风轻:”让市场部别忙了,一个都市灵异怪谈能掀起多大浪头?灵犀存世多年,该知道的都知道,我们藏头蔽尾小心翼翼,就能避开有心人的狙击?简直笑话!你去告诉那帮神仙祖宗,谁要不满意,我这张椅子双手奉上,爱谁谁干。我们三区的鬼,难道还怕在四区躺平?李炎能撂挑子,我又为何不可?”
见严海忙不迭答应了正要退走,又道:
“还有,谁要是现在还认为附身事件只是系统bug、十万分之一的意外,你就让他收拾收拾滚回元世界。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灵犀低调安逸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好好干他一架了。”
严海闻言脸上变色:“……这又是您的预感?真希望不要这么准。”
顾希宵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是自然醒的。昨晚和李莲花讨论调查方案,不知为何就睡过去了。他自从习了扬州慢,自我感觉精神铄熠修为大涨,只一点不好,就是睡得越来越早,每晚到点就困,昨夜会开到一半就不由自主睡过去,实在令人费解。他披衣坐起,调动内息,确认自己并无任何不妥,遂起床洗漱。下楼时顾希宵顿住了脚,只见他的元神主子又站上了阳台栏杆。
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不慌不忙,汲着拖鞋吡拓吡拓过去,站在那人身旁阴恻恻道:“一大早发什么癫啊,这可是16楼哦,祖宗!”
穿着斜襟睡衣散着长发的祖宗挑了挑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
“小栗子会飞了,刚从我肩上飞走,应该不回来了。”
“这也算好消息?”
“对它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对你也一样。”
“……那坏消息呢?”
“小栗子振翅而起时,我猝不及防,这狠心的小东西未做任何停留,越飞越远,终于变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了。”
顾希宵呆了半晌,猛的一跃也上了栏杆,他紧紧抓住这人肩膀,喜出望外:
“你能看见了!”
“轮廓而已。”对方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按住肩膀上没轻没重的爪子,“你先下去好不好,这可是16楼哦,显哥!”
顾希宵这才发觉自己又用力过猛了,连忙松手,改为拽着那人腰带一起跳下来。又怪道:“抓疼了?你怎么不躲?”不及回答又问:“什么时候恢复的?这是大大的好消息啊!你怎么说反了?这是几?能看见么?”
李莲花摸了摸快要怼到脸上的两个手指头,叹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答哪个啊?”见他急得火烧火燎,才慢吞吞说:
“昨天使剑作法的时候,能看见烛台上一点亮,所以才能一剑刺火啊。只是时间不长,就那么一刻罢了。今晨小栗子飞走的时候,正当旭日东升,我看见了它凌空俯冲的背影,远处建筑物轮廓也依稀可见,原来这个世界的房子盖得像盒子,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倒也有趣。行了你别使劲晃手指了,也就刚才能看见一会儿,现在又不成了……哎,你干嘛?”
“走,跟我去凌天!”顾希宵忙忙抓起外套披上,见这人身上还穿着睡衣,便去拉他袖子,对方依旧磨磨蹭蹭说“也不用急在一时啊”,他捉急一使劲,竟“滋啦”一声扯下半只袖子。顾希宵愣住,李莲花也满脸讶异,摸了摸短了一截的衣袖,皱眉道:
“动手动脚怎么还扯衣服?这可是我自己的衣服啊!果然,对我而言这就是个坏消息啊!”言毕捂着胳膊上楼回了房间。
顾希宵费了一番功夫,CPU终于降至常温。他就着扯下的半截衣袖,仔细回忆了刚才李莲花身上的睡衣,确实与自己买的不同,衣摆袖口更为宽大,布料肌理也更明显,里面好像还多了层中衣……不对,他买的斜襟韩式睡衣是米黄色的,手中这半截衣袖,却是本白的。天呐,那根本不是睡衣,是拉杆箱里李莲花从元世界带来的两件深衣之一!
顾希宵顿时心虚到不行,提着半截袖子在客厅里踱了两圈,终于想起某位通晓汉服衣饰的行家达人,他组织了下语言,点开手机拨了过去。
出人意料的,李炎的号码提示不在服务区。顾希宵定了定神,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随即点开通话记录,拨了傅云深的号码。
敲定两天后的复诊理疗,顾希宵心定不少,依着傅云深的建议,钻进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挖出一副墨镜,正听见隔壁卧室的门开了,赶紧快步出来,见李莲花已在楼下玄关换鞋,身上也换成了卫衣和牛仔裤。顾希宵硬着头皮,一句“对不起”尚未出口,只听李莲花道:“还在磨蹭什么啊?今天不是要设局去见被山鬼附身的失智女?”
“你、你的衣服……”
“怎么了?陆兄说这样装束该不会被人认出啊。”李莲花下意识拂了拂卫衣下摆,他现在把马尾束得很低,戴了顶棒球帽,和昨日比起来是完全两个style。
顾希宵挠头,发觉对方根本没因衣服被扯坏而生气,自己酝酿了半天的话,竟是白用功了。
半小时后,他们驱车来到一片建造于上世纪90年代的老旧小区,陆鸣拎着个环保手提袋,正站在小区入口旁的电线杆下。路虎狼奔逐突猛然在他身边停下时,他还在猛戳手机。
等顾希宵停好车,陆鸣把手里环保袋递过来,望了望李莲花,喜笑颜开:“墨镜不错,挺适合你的。”
李莲花接过来也笑:“顾科的神来之笔,好看吧。”
顾希宵旁观二人眉来眼去,凉凉道:“墨镜是用来保护你刚有起色的视网膜,不是给你耍帅用的。”又盯着李莲花刚到手的袋子,“这是什么?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接上头的?”
李莲花从袋子里摸出一个mini头枕大小的软包,外加个小盒子,打开是一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金针,还有若干小锤子小钉子之类的古怪器具。陆鸣道:“我们这里的九针套装五花八门不尽相同,我找3区一个当过御医的朋友拿了套,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李莲花细细摸了摸,笑道:“好得很,够用了。”
“李神医这是要重抄旧业?拜托,望闻问切第一个字你就芭比Q了!”
李莲花一脸不走心:“装装样子,不要认真嘛。”
三人说着进了小区大门。
这时一阵婉转多变的鸟鸣传来,顾希宵掏出手机接起来:
“顾科,你们什么时候到阿?义诊已经开始了哦。”小鱼清脆的声音夹杂着闹哄哄地背景音立时传了过来。顾希宵回了句“马上到”,加快脚步又看向李莲花,“昨晚定的不是学雷锋便民服务?怎么变义诊了?你别胡闹啊,无证行医是违法的!你懂不懂啊死莲花!”
“放心,不是我出诊,是青姐。她可是有高级执业中医师资格证的正经大夫。”
顾希宵愣了愣:“那你要这些针做什么?”
“那当然自用啊,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夫啊,自备一套针也不行么?你们这里的律法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顾希宵微微松了口气,仍不放心:“自用当然可以,但不能给别人看病,没事也就没事,一旦有事,罚钱是小进去是大……”
“行了顾科,花花知道分寸的,我和他都讲过的。”陆鸣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解围。
说话间,三人走到小区内一处景观长廊前,只见3张方桌在廊下一字摆开,上铺白布,半空一条“学雷锋义诊进社区”横幅,旁边立了张易拉宝,上书“青城山建福宫宫主亲传弟子名中医岑碧青先生携弟子义诊,失眠多梦躁郁离魂者福音”。
坐在方桌后的青姐一改平时清爽利落的短发萌妹形象,短发微卷,一身月白对襟唐装,下着渐变玄色马面裙,显得端庄又稳重,她戴了个医用外科口罩,正轻声和桌前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说话。B组两名队员也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坐在两侧,一个五指翻飞在笔记本上抄方,另一个正给来看诊的居民填表登记资料。
不一会儿,老妇人把手搁在桌面的软布包上,青姐拿一旁的消毒液净过手,便开始诊脉。
顾希宵暗道义诊还挺像回事儿。三张桌子声势不大,也没事先宣传,却有不少居民在一边排起了队。还有几位身着绿马甲,戴着红袖章的社区志愿者帮着着两名队员一同维持秩序。
小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递过白大褂,又一把抓住李莲花,压低声音兴奋道:“顾科、花花,你们可算来了,幸好赶上了。”说着向队伍中段努了努嘴:“现在排在第三顺位,看着像母女,年轻的那个眼神有点飘,应该就是被山鬼附过身的许婷婷。”
顾希宵奇道:“真是她?这么快就出现了?”
“那还不是花花的主意好,我们刚托志愿者用扩音器广播了一遍,听到主治失眠躁郁,她家那扇怎么敲都没反应的门就开了。先出来个男人,看了我们易拉宝上的字,问明白是免费义诊,回家拉着这对母女就来了。喏,坐她们左手旁长廊里、那个穿工装裤的那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