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榆发觉最近梁余榛这孩子越发爱往这边跑了。
从前只是三天两头要找薛祈舒出去玩,如今几乎天天来,正是农忙时,家家活都多得不行,梁余榛跟个小大人似的,帮着云榆干了不少活,赶着最后一亩地种完,云榆杀了只鸡犒劳一下几个孩子。
又清炒了一份小白菜,云榆比较爱吃这种青菜,相较于冬日里吃的腌菜腌萝卜一类。
“小榆阿嬷你做饭真是太好吃了。”这几日晌午梁余榛一直在薛家吃午饭,每每都赞不绝口,“我娘还有我两个小嬷都不如你做饭好吃。”说着他又扒了两大口米饭塞进嘴里。
梁桓青的爹娘三个儿子,梁余榛的爹是老大,他二叔家也是位小哥儿,据说是他二叔当兵那年救下的,身子弱些,至今没有身孕。
云榆笑着给梁余榛又夹了块肉,笑道:“好吃就常来吃。”
薛祈和也笑道:“你小嬷就喜欢跟小孩凑一块,你能来他也高兴。”
梁余榛闻言眼睛一亮,忙着点头。
这孩子乖巧懂事又聪明,云榆有时教这两个孩子写字,梁余榛略听一二也能说上个七七八八。
午后不忙时就变成了三个孩子同在案上写字,云榆不爱看书便琢磨晚饭吃土豆炖豆角还是吃清炒小白菜,他有时会无端想起大学食堂里的猎奇菜系,诸如西红柿炒包菜亦或是茄子炒芹菜……想起便会犯起一阵恶心。
梁余榛的娘来时,他和薛祈舒正写同一首诗。梁余榛比薛祈舒小一岁,家里也没想着给他开蒙学习,想不到这几日跟着云榆竟学了这么多东西,叫梁家嫂子一时又惊又喜,今日来接梁余榛时还特意带了十五个鸡蛋来。
薛祈和见状忙拒道:“嫂子您不用这么客气,余榛这几日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梁家嫂子却坚持,这一点梁余榛和她倒是很像。
“这臭小子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榆哥儿不嫌弃,还带着读书写字,又做那么多好吃的给他,这都是应该。”梁家嫂子把那筐子推到薛祈和手上:“你大哥养了那么多鸡,这两个鸡蛋就当给榆哥儿补补,改日叫你大哥烤鸡肉吃!”
薛祈和见状也只好收下,正巧梁余榛从屋里头出来,呲着牙道:“祈和叔你一定得收下,这是我娘特意准备的。”
送太贵重的怕人家不要,太便宜的又不合适,梁家嫂子辗转一夜才琢磨出来送些什么。
梁家母子走后,天也几乎快黑了,薛祈和忙着把鸡赶紧鸡圈,云榆烧了水给两个孩子洗澡。
待他俩都睡了,云榆自己才洗。薛祈和看着天晚了,便自己去河边洗,等他回来云榆已经裹着里衣缩进被子里了。
这会儿虽比不得冬日寒冷,可刚刚从水里出来也是够冷的,便是用热水泡着也觉得冷,薛祈和倒是在冷水里习惯了,现如今只觉得凉些。可他见云榆缩着想必是冷得不行,便独自在床榻边坐着,等手脚变暖。
“这几日榛小子来你忙得过来吗?”薛祈和问。云榆蜷着手脚,却翻过身趴着看向薛祈和说:“他挺乖的,跟着一起写写字,干活也利索,我不觉得累赘。”
薛祈和似乎很轻的笑了一下,“你这么喜欢孩子。”云榆闻言,话语一顿,想了一下道:“我只是很喜欢热闹,从前我家里只我和奶奶,后来奶奶也去了,免不得凄凉。”
薛祈和听完捏了捏指尖,察觉不那么凉了,就起身坐在云榆身边,“我娘走的那年,我家里可热闹了,薛祈星成日成日的哭。”
云榆却说:“星星很乖的,你别说她坏话。”薛祈和用有些温热的指尖捏了捏云榆的侧脸,笑说:“这么偏向她。舒哥儿该吃味儿了。”
他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没停,抬手在云榆下巴挑了挑,云榆扣着他的手腕像抓到什么罪行似的,“你把我当小猫玩啊。”
薛祈和被点出心思,忙收回手,胡扯道:“没呀,我只是见你下巴有些脏了。”云榆倏地坐了起来,盯着薛祈和。他被盯得不自在,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也不说话,这些日子云榆身子软了不少,薛祈和已经忍了许多天,他下床喝了口水,然后两眼一闭搂着云榆的腰钻进被窝里。
云榆在他怀里摸索一阵,攀着他的肩膀笑道:“薛祈和,等他俩成亲那日你会不会哭。”薛祈和按着他的手腕,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可能,我只在娘去世时哭过。”
其实那天也没怎么哭,反倒是他爹去世时,他娘还怀着孕,薛祈舒还在吃奶,他也不过十岁出头,送完丧他独自一人在后山哭了很久。他娘去世那天是雪下的第三天,外头狂风吹着窗户纸,里头产婆来来往往走了好几遭,薛祈和肩头堆了一层雪时,产婆终于低着头走出来了,雪也停了。
说到底他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到现在,说不会哭也只是嘴硬,连梁余榛那小子这几日和舒哥儿走得近,薛祈和都觉得心里不舒坦,但若真是他,也是同村,家里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倒没什么不好的。
云榆忽然捧着薛祈和的脸,笑道:“没关系,我也会哭的。”
薛祈和按着云榆的脑袋进自己怀里,说实话薛祈和现在就有点想哭,他觉得有点丢脸便硬生生憋回去了,谁知竟憋的鼻子太酸,他吸了下鼻子,云榆便从他怀中探头,笑道:“你哭啦。”
薛祈和低下头闻见云榆身上的皂角香,一时耳后有些发热,却还是嘴硬道:“没有。”
闻言,云榆没再说话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钻进薛祈和怀里。
这会儿还是有些冷的,夜里还能听到些风声,被窝怀里抱着个香软的身子,薛祈和只觉得从前自己再累也值得了。
忙过这阵儿农活,云榆便开始给两个孩子量尺寸做夏装,薛祈和在后院磨刀劈柴,收拾器具,准备过了立夏便上山。春夏之交时,只能适当打一些,怀孕发情的一概不能打,带皮毛的又还没长好,只能打些山鸡野兔,用不了几天便能回来了。过了这一阵,便是仲夏那会儿,村里人在前山抓些虫子蝎子,石岩下的草药一类的,都能卖些钱,薛祈和便会浅进深山里面,那处人少,阴冷地带多,他能多捉些。
这边云榆才量过尺寸感叹两个孩子长得实在太快了,便听得外头有人喊:“景槐小嬷早产了。”
云榆闻言往外头去,见着梁余榛也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喘气道:“小嬷被人气得早产了。”
云榆给他顺气,又拿了杯水递给他,梁余榛喘不过气眼睛都逼红了,好一会儿才有开口:“景家姥姥来非要跟青子叔要钱,小嬷不愿意吵了一架……”
云榆拉着他坐椅子上,“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景家姥姥现在还在吗?”
“在呢,”梁余榛抱着茶杯,“小嬷出了好多血把三叔吓坏了,现在许家两位大夫都在三叔家。”
云榆嘱咐他好生歇一会儿,薛祈和正听见他俩说话,云榆来时多受他景槐照顾,他不便过去,便又去厨房拿了框鸡蛋给云榆,说:“你拿过去给槐哥儿补补。”
云榆接过来点点头,“家里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虽忙,可带孩子那几日云榆也常去陪景槐,那人精气神儿好得很,本来是可以安心足月生产的。
到梁家的时候,只见院里又一群人围着,景槐爹娘抱着个小儿在角落里坐着,嘴里却还骂骂咧咧道:“哎呦真是娇气,哪年小哥儿姑娘不走这一遭啊,就他这么金贵……”
梁桓青在一边站着,虽是忍无可忍但那毕竟是岳母,又不便多说什么。倒是梁余榛的娘是个泼辣性子,鼻子一横便骂道:“我只当有人是猪狗不如呢,还生那废物儿子作甚,有个小哥儿便可以在家坐着等女婿拿钱了。”
“你!”他娘闻言当即便要跳起来打人,梁家大哥护在嫂子前头,他娘话没说完便缩了回去。
云榆走过去拉着梁家大嫂问:“槐哥儿怎样了?”,段黎看了眼缩在墙角的俩人,道:“稳婆还没出来呢,郎中在灶房煎药。”
现代若是碰上大出血难产一类的,死亡率都高得吓人,更何况是现在,院里依稀能闻见些血味儿,云榆心脏打鼓似的跳。
院里静了一阵,云榆也说不好过了多久,稳婆才抱着一团小小的人出来。
“是个小哥儿,好看得紧呐。”稳婆说着但额角仍有汗珠,梁二娘忙着接过小孩抱在怀里左右看,“小孩哭声太弱了估摸是早产的缘故,还是要好好养着,免得日后身子弱。”产婆擦了擦额角的汗道。
“多谢王阿婆了。”段黎拿了几个铜板递给她,“屋里喝茶吧,早给您烧好了。”
梁桓青不知何时进屋的,二娘想找他抱抱孩子没找见他,先看见了,跟在段黎身后的云榆,“榆哥儿,给你抱抱这孩子。”
那小小一团发生微弱的哼哼唧唧的哭声,云榆小心翼翼接过来,他没什么抱孩子的经验,努力学着梁二娘的姿势托着小孩的脑袋。
“小嬷生了吗?”梁余榛嗓门大,吼得小孩一惊,哼唧两声又开始大哭,虽说声音还是微弱,云榆哄不好,又将孩子交给二娘,段黎朝着梁余榛后脑勺打了一下子怒道:“弟弟快被你吓坏了。”
他这年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仍旧不够高,只得拽二娘的袖子道:“奶奶给我看看弟弟,舒哥儿和星姐儿也想看呢。”二娘闻言便笑吟吟地半蹲下身子,给三个孩子看。
“娘,小槐醒了想看看孩子呢。”外头的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是梁家二房的夫郎,云榆没和他说过话,只算有几面之缘,只知他身子弱,连说话声音都比寻常人小些。二娘闻言便笑着抱去主屋的卧房。
“小槐既醒了,你也过去看看吧。”段黎笑着对云榆道,“你不是一直担心他。”
云榆闻言,简单道谢后便跟在梁二娘身后进屋去,段黎转身去灶房拿早炖好鸡汤端给他。
一时间梁家小院里人人脸上都扬起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