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姆的夜色和伦敦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少了一些粉尘的厚度,以至于稍逊那有雾都之名的地方。
但若是细究,这里夜晚的雾汽浓重的可以遮挡住在夜晚里出行者的面容,让人只能听到鞋子踩在石砖上的嗒嗒声响。
那声音从起先的节奏开始逐渐凌乱,到最后只能听见混杂的声响,以及仿佛从破旧的风箱里传出来的猎猎声响。
“呼呼……”
那喘息声渐渐加重,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其间混杂着被什么惊吓到的低声喝骂。
一时之间,让着寂静的夜色多出了那么一些诡谲的色彩。
而在这些凌乱嘈杂的声响背后,隐藏着的是奇怪的两种不同声响。
一种是和先前的嗒嗒脚步声相似,只不过相较于那种慌乱的,逐渐加快的节奏,落后于的脚步声反倒不急不慢,显得慵懒随意;另一种声音则夹杂在懒懒的脚步中,两步一声,清脆的敲击声反倒吓得前面逃跑的人扭头跑得更快。
随着那身影慢慢从浓雾之中走出,才依稀可见那人的面容。
不似西方人如刀削般的深邃面目,他的面容柔软而稚嫩,薄唇微微弯起,仅露在外面的眼眸也像是被眼前这猎物逃窜的一幕给逗笑了一样,明亮的将那迟暮之色点亮。
此刻他像极了他的兄弟们。
那双一直暗沉的鸢眸,此时红的发亮,如同这夜色里唯一的光。
配合那身上剪裁得体的西装风衣,不需要言语,他本就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诚服的气质。
“达德利·贝尔,达勒姆大学总务处的会计主任,经营多家门店和‘医院’的大地主?”
带着戏谑和轻笑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出这位‘大地主’的职务和生平。
即便只是简简单单的念出,也可以让听得见的人感受到其中的轻视的不屑。
“伦敦产的新药,您自己现在感受的如何?”
“是不是和想象的一样?足够让人疯狂,足够让人想要沉迷进去,甚至为此死亡?”
“……啊,先生您来了。”
太宰治停住了脚步,看向不远处走出,正好拦住达德利·贝尔的身影。
“卢西恩先生,真是多亏了您呢。”
含着笑意的口吻,让犹在逃窜中停下的人惊疑不定地看向对面。
“卢西恩……卢西恩同学?!”
达德利惊讶地抬头看见对面人一点表情也无的脸,身体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哪里不妥,扬起惯有的笑容,往前迎了几步,“卢西恩同学,你可算来了,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止在脑门口对准他的枪口之上。
“卢西……不,阿特伍德先生,我这么为你善后…你现在是想要杀了我吗?!!!”
达德利的语气中充斥着惊异与不满,甚至于这些一瞬间的情绪激动还有体内仍在发挥作用的药物效果,迫使他遗忘了头顶存在的问题,向前急急地走了几步。
卢西恩不算坚毅的脸,此刻如被冰冷凝。
“……帮我善后?!”
“我已经警告那个女人离开你了,甚至于还安排了人给她吸食鸦..片,不出多久,那个低劣的女人就不会纠缠你们这些贵族少爷了!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你们……?”
卢西恩的思绪迟钝地转动着,听着最开始那几句就像是被重锤敲击在脑门上,嗡嗡的听不真切。
“还有,你是说我的弗里达?”
他先前被气势汹汹达德利逼退的几步,都在此刻被他自己缩近,而那握着枪支的手更狠更用力地抵在达德利的脑门。
“你再说一遍!!!你把我的弗里达怎么了?!!”
他揪着达德利衣领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眼睛发狠似的恨恨瞪着达德利,就像是下一秒那眼中燃烧着的熊熊火焰会窜出来将对面的混蛋燃烧殆尽。
“……卢西恩同学,你,你冷静…冷静一点啊……”
达德利被脑门上冷硬的触感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处境。
多年的混迹灰色产业,油嘴滑舌的技巧都在这简单的生死威胁之下失去了效果。
“我能有什么办法?!!!”
达德利睁开了一直闭合的双眼,细小的眼珠盯着鼻梁之上的决定他生死的东西,“…还不是你做的好事…!让那种下等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你还想娶她不成?!”
“现在你可能不明白……但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说着就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勇气,达德利笑着张开手向卢西恩靠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毕竟我们可是朋友啊!”
“朋友?”
许久不曾发言的太宰治,本该笑着沉默着,听这个人荒唐到令人发笑的狡辩,但是到了现在这个人说得话还是让他如此的不愉。
“你所认为的朋友是什么样的呢?达德利卿。”
“长年以来隐瞒了他们的失态和恶行,却向他的贵族亲属征收了巨额捐款,并将其中一部分私吞?还是待那些‘朋友’本人继承爵位之后,向其索要封口费?抑或是发现如卢西恩先生的事情,私下告诉那些女士,如果她们不答应,就引诱迫使她们吸食鸦..片,最后自杀?”
“达德利卿,你露出的马脚真是藏都不屑隐藏呢?”
太宰一点一点细数着达德利的罪行。
到了最后,他都要笑了。
这是怎样的行为,在那些身为黑手党的他看来,这些手段稚嫩并且粗糙,不过不失为一种急需补全资金缺口的手段,但是要说这些细节,那么这些手段真像是稚童手里的利器,值得一看却又不值得忌惮。
更何况是用毒..品?!
这种做法,可是港口黑手党不可触碰的禁区之一呢?!
而在武装侦探社的他看来,这些手段,已经足够移交军警了,甚至于他们私下处理都不会有哪一方提出异议。
所以说,这种人又蠢又毒,留下都没有太大的价值。
“而且这么久了,就算我一开始也提示了,达德利卿你还是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太宰右手握着的手杖往前一杵,铁质的手杖下端敲在有些湿漉的砖面上,清脆的一声声响,敲醒了达德利有些混乱迷糊的思绪。
“……什么…?!”
“单单是我这么一位无权无势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达德利卿您的私账,还有药物呢?”
“…你是说?”
“是啊,真是多亏了卢西恩先生呢。”
太宰笑着轻点了点头,像是肯定达德利的猜测。
随着太宰手扬起的方向,被笼罩在雾气黑夜中的卢西恩如同幼兽褪去无害的皮囊,真真正正露出了凶兽的一面。
“那么,让我们来好好清算一下彼此的情况吧,达德利卿。”
“我们对您的隐藏资产还有涉猎的罪行,可是,了如指掌呢~”
随着后方的字字逼近,还有前方的压迫加重。
达德利被过重药物搅浑的大脑也终于到了过载的时候,他有些疯狂地用十指揪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往下拉扯,嘴唇却怪异地上扬着,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的嘴里也在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着什么。
细听只能听到一些说是要哪几个人好看,多交些封口费不然那些丑事他就要说出口了,还有一些他刚说出就觉得不该说出口,闭口不言。
太宰治只觉得一阵无聊,延迟到来的强烈药物反应,带到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大脑被麻痹的蠢货。
而且这个蠢货的声音像极了中也,让他听着这种慌张到无脑甚至让人想要一枪抵在他头上的发言,就有一种荒谬感。
中也绝对不会这样屈服,无论是他那本身的骄傲不允许,更是他,太宰治,身为曾经本该有的双黑对于彼此无条件的信任。
[啊啊,难道是拥有这样声音的人都是笨蛋吗?]
太宰治对着夜色里隐隐绰绰的光源发出这样的感慨。
丝毫没有将视线继续落在背后一团糟,甚至是自残至血肉模糊的达德利身上。
“卢西恩先生,您的惩罚可不能太过火啊,我们可是要保证自己和达德利卿的死亡没有关系,毕竟这可是达德利卿的自杀个人秀呢~怎么能被我们掺一脚呢?”
太宰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以及不需要细思就可以看见的恶意。
“说起来我很喜欢达德利卿的声音呢,只可惜我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发出这些软弱的呻.吟。”
“更何况,我本就不像那些认为这一切的人和社会还有救,所以让自己置身于泥泞以求拯救其他的,天真到有些笨拙的家伙。我一直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这个社会就是如此,人性是如此的卑劣而无可拯救。”
“但…既然他们说这个社会还有救赎的意义,既然他们不断地试图将活着的意义摊平展现在我的面前,那么我绝对会相信他们……”
“不过,我和您说什么呢?”
太宰轻笑一声,继而缓缓从袖口里掏出没有经过稀释的药物,拔开上面的瓶塞,直接将这一瓶倒进那流着口涎的嘴里。
“达德利卿可是要奔赴我梦寐以求死亡的怀抱呢,对此,我可是无比的羡慕与嫉妒,希望您能看到我眼底的喜悦,如果可以,告诉我死亡的风景究竟是什么吧……”
未稀释的药物也没有被压成片状,而是细细的粉末,如雪一样。
被意识模糊混乱的达德利吞进去的有大半,余下的便是四散在他的嘴边,衣领之上。
就像是本就因此疯狂的瘾..君子,为求更多的愉悦,将药物一饮而尽。
达德利的瞳孔不断放大,嘴角的弧度定格在这一瞬间,而后缓缓地向他的身后倒下,恰恰倒在堆挤着污水的低洼处,溅起的污水将他整个人吞噬后又露出,肮脏污浊的水渍残留在这个人的发间,脸侧,还有修饰精美的衣着之上。
如同这个人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而在达德利倒下的方向,正好是他那间被隐藏重重的‘医院’营生。
里面的瘾..君子正在吞云吐雾,享受着片刻的欢愉,丝毫没有看见也没有察觉到提供给他们药物的人已经死在门口几步远的地方。
一切都是这么荒唐而真实。
卢西恩松开了手里根本没有子弹的枪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几分钟前还可以和他激烈辩驳的、鲜活的人,就在那么一瞬间,变成了僵硬的尸体,而那额头上脸颊上犹带着达德利疯狂后留下的手指划痕和砸地之后的血迹。
卢西恩有些难以接受,却又觉得是这个人活该。
如果这个人用药物的手段害死了那么多的人,甚至未来还可能包括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弗里达,那么他死在药物之中就是一种报应。
只不过,年轻的贵族未经历风雨,他脸色颇有些难看地撇开,甚至空闲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将呕的嘴唇。
太宰治看见了,放任了。
这很正常,踏入黑手党,被领着杀死第一个人的人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的不应期。
正常人会对杀人感到恐惧、感到恶心,然后人的本能会迫使他远离这些事情。
这都是正常的。
不过加入黑手党的人没有退路,即便他们再怎么不适应,终究还是会在一场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混战中麻木。
这个人只是突然的踏入这片属于黑暗的领地,所以恐惧对于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而他自己?
太宰回想自己曾经杀死的第一个人。
好像,时间太久远了。
可是他还能记得,当时的无措,当时的慌张,以及那莫大的愧疚。
那个人不能说是被他杀死,却可以说是因他而死。
那个冬天他本是想一个人死去的,可或许是那时的风过于温柔,那个人的言语和笑容太让人放下心防,当然也可能是无所谓,他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想法了,只是记得两个人相牵的手有点温暖,然后流动的水也是难得的温柔……
再次醒来,他还活着,而那个人说是想要和他一起殉情的人,已然死去。
慌张之后就是毫无波澜,冷静至极地处理那个人的尸体,然后知道了普通人是如此容易,如此轻易便可以死去。
……不过后来,遇到森先生之后,大抵是亲眼目睹,直接或间接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