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想问的?”
姜齐走在前面,侧身望了眼云霖。
身侧没有传来回答,只有一只温和的手掌轻轻落在肩头,姜齐脚步一顿,继而失笑出声。
笑过以后,便提快脚步回到了河岸边。
“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吧,记不大清了,反正就记得当时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但又怕乱吃东西给自己吃出个好歹来,所以就在山沟里逮着数量最多的一种草吃了个饱。之后还是我阿娘告诉我,我才知晓那时候吃的就是堇菜。”
月娘和大家依旧聊得火热。
“你们在说什么呢?”姜齐三步作俩溜达过去,“都笑得这么开心。”
郎二手里揪着一朵堇菜花笑得傻不愣登,“月娘嫂嫂在和我们说她小时候离家出走的事儿呢。”
“哦?”姜齐有些诧异,他眼底带笑看向月娘,“嫂嫂瞧着柔弱,没想到小时候还是个硬骨头呢!”
原本就笑个没停的几人又哈哈个没完。
一直蹲在水边洗花的樊姨也搭话道:“小时候性子没定,谁还没个虎头虎脑的时候,就说樊姨我吧,小时候也上树掏过马蜂窝呢!”
樊姨揉着腰,她年纪大了,多蹲一会儿就有些难受。
此刻打算歇歇。
“那后来呢,你被马蜂蛰了吗,樊姨?”郎大一脸好奇。
清川扶着樊姨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自己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休息,然后接替樊姨洗起了余下的花草。
樊姨拽着清川的衣角,“不用不用,待会儿老婆子自己来弄就好了。”
“无事。”清川笑着轻拍樊姨的手背,“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东西瞧着新鲜,就当是玩耍了,樊姨你先歇着和大家说说话。”
“唉……那便麻烦你了。”见实在是拗不过清川,樊姨才重新又和大家说起了她掏马蜂窝的事。
“我和我相公小时候就住对门儿,山里孩子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几乎是成天的混在一起。”
“那次也是我俩一块儿进山,我记得好像是谁诓我们说那山里头有灵芝,吃了就能长生不老,刚好那几天我父亲害了病,我们俩就寻思着去把那灵芝给找出来!”
郎二说道:“灵芝可没那么厉害,最多就是补补身体罢了。”
樊姨跟着点头:“那时候多小啊,和现在可比不了,那时候就算是有人和我说山里住着神仙,寻思几天,按着我的性子估计也得去找!”
郎大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来回掷弄,“我记得我弟弟小时候也是调皮,会把晒干了的大便当成肉干,我拦着不让他吃,他还非不干,非要——”
“哎呀!你说这个干什么呀!”郎二猛地捂住郎大的嘴巴,“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呢,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郎大被捂着嘴,但似乎仍不打算住口,于是笑眯了眼的从喉咙里吐出一串咕哝。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笑着,忽然“噗通”一声。
清川落水了。
这河岸边水浅,偶有几个水深点的大坑,平日里便被周围的住户们用来淘洗些东西。
而樊姨选的这洗花的地方,便是借着一些深深浅浅的石块,围起来的一个小水塘。
洗花的时候,人得站在水面凸起的石块上面,那石块上因为常年被水浸泡,所以密布着青苔。
稍不注意便会滑倒。
而清川便是脚下打滑,在浅水坑里踩了一脚。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姜齐急忙跨步过去将清川扶住。
“无碍。”借着姜齐手上的力道,清川稳住身形后撩着裙角检查了一番,“我往后仰了点,踩到的地方水不多,只湿了鞋头,沾了些稀泥,回去换身衣裳就好。”
樊姨赶忙迎了上来,“哎哟!这可怜孩子,早说不让你弄了!摔疼没有?”
“我没事,樊姨别担心,就是滑了一跤沾了泥,回去换身衣裳就好。”清川将脏污了的裙子扯给樊姨看。
“万幸万幸!”樊姨拉着清川的手,“要是掉深水里去了,身上遭罪不说,怕是还得病上好几日!快!快让驾车的那位小公子送你回去换身衣裳,莫过了凉气!”
他们是驾车将樊姨送过来的,东西多,路也远,从前没法子只能硬走,如今既是有条件了,便也用不着再没苦硬吃。
驾车的是郎大郎二。
郎大立马过去拉马绳,“我送清川姐姐回去。”
“不必送!不必送!”但清川却是连连摆手。
她从石头滩里走到了土路上,“不必送,我没什么事,就湿了点鞋角,主要是这泥有些恼人,我自己回去换身衣裳就好,顺便沿途逛逛。”
她说着将左脚的绣花鞋给大家看了眼,确实只有鞋头被泥水湿了一截。
“这……”郎大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看向姜齐。
姜齐看着清川想了想。
清川又道:“真的无事!连日奔波,一路风光都没来得及览阅,我自己走回去,顺便看看沿途风景了。”
话都说到这儿,姜齐也不好再劝,毕竟确实没伤着哪儿。
“那你路上小心。”
看着清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土路的拐角,众人才再次坐了下来。
月娘催促:“樊姨,进山后又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找灵芝,怎么会又掏起了马蜂窝呢?”
樊姨笑着看了看天色,“那时候我们一人从家里揣了一个糙面馍馍,在山里足足找了一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就算了,自己还迷了路。当时又累又饿,眼睛都要冒花儿了,就见着了那个马蜂窝。”
“然后你们就弄到了马蜂的蜂蜜吃?”郎二双眼瞪的老大。
“傻孩子!”樊姨和月娘都笑了,“马蜂是没有蜂蜜的!我看这天快下雨了,我先把剩下这点花洗了,回去和你们细说吧。”
“啊?”意犹未尽的郎二有些舍不得,“那要等多久呀?我现在就想知道!”
樊姨笑着拍了拍郎二的脑袋,“很快的,大概……”
“现在就可以讲。”一旁的姜齐忽然打断。
他腿一迈,捡起清川没洗完的花草就蹦跶到了水池边,“剩下的我来洗。先前瞧了半晌,这东西不难,我也能弄。”
樊姨有些不愿:“这哪能行呀!你们没做过这些粗活,石头上滑,待会儿又摔了怎么办。花摔了事小,人要是出个什么好歹来,那老婆子我——”
“放心吧樊姨!”姜齐将装着花草的框子浸入水中,“一准儿摔不了的!”
再者说了,姜齐他们这些个年轻人都能在这儿栽跟头,那樊姨这般年纪,岂不是更加危险。
先前粗心大意没能意识到这点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晓,又如何能再让她涉险?
姜齐是万万不愿退让的。
云霖轻轻拽住想要靠近姜齐的樊姨,“坐下吧。您也累了许久,歇歇,他能应付的过来。”
“是啊樊姨,我们少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洗个花这种小事,根本难不倒他!你还是先给我讲讲你掏马蜂窝的故事吧,我现在心里急得厉害!”郎二拽着樊姨的衣角,仰着的小脸像一个白糯糯的团子。
樊姨推辞不得,无奈叹息着摇头,“那姜公子你小心着些!”
姜齐闷着头只管在水里捣鼓,“放心吧樊姨!”
方才讲到进山之处,樊姨坐下以后想了想,才接着说道:“那时候的后山要比现在繁茂的多,村里人砍柴也多在山脚下,往里走的人少之又少,而我跟我相公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愣生生闯到了深处去。”
“后山深处的树又大又高,就是两个壮年男人,估计一圈也是环抱不了。那里的草也深,比那时候的我俩个头都高,所以进去以后没多久,我们俩就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我相公胆子比我还小,一找不着方向,立马就吓得哭了起来,于是我俩就只得一边找回去的路,一边找那所谓的灵芝。”
“但这灵芝本就是村里人唬我们的,又怎么能真的被我们俩给找到呢,那些孝感动天,神仙保佑的奇事,向来就只出现在画本子里头,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东西没找到不成,路也是东闯西转,全然辨认不得方位了。也就是在这时,我抬头一看,看见了个树上的马蜂窝。”
郎大问了句:“那你们俩是谁上的树呢?”
樊姨笑着,往日情形似乎近在眼前,“是我。”
“我相公一路走,一路哭,早就精疲力尽。于是我三下作俩的爬上去,然后用一根树棍将那马蜂窝捅了个窟窿!”
月娘眉头紧皱,脸上浮现担忧:“那马蜂成群结队的蛰了可是有毒的,你这贸然上树,后面又是怎么逃脱的呢?”
樊姨笑出了声,“怎么逃得掉啊!不过说来也巧,那棵树下边正好是个水潭,当时成群结队的马蜂开始从蜂窝里钻出来,我吓得连怎么下树都给忘了,然后脚跟刚一动,小腿就直哆嗦,紧接着便一股脑的摔进了水潭里去!”
“马蜂怕水,到水里确实安全。”月娘点头,“那他呢?”
樊姨脸上显出几分嗔怪:“那小子不用担心!他怕是早就知道这马蜂窝掏不得了,几乎是我落水的瞬间,他就也跟着入了水!而且他还事先脱好了衣裳,入水以后用两根木棍支着把我俩的头盖起来,这样就既不至于被水淹死,也不至于被马蜂蛰死了。”
“那他倒也是聪明!”洗花的姜齐抽空回头搭了句话。
樊姨与有荣焉:“要是个傻的那我可不嫁给他嘞!”
众人笑作一团。
但是笑着笑着,笑声里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是姜齐。
云霖迅速闪身来到姜齐身边,只见在这一连串的的咳嗽中,与之一道从姜齐嘴里喷洒出来的,还有一片鲜红的血水。
红色的血花混杂在花花绿绿的花草里,显现出一派萎靡,云霖的手落在姜齐的肩头。
“怎么了,姜公子。”樊姨关切的站起身。
“没事。”姜齐没回头,按住肩头云霖的手,“水有点凉,我好像有点儿着凉了,郎大,你过来。”
郎大立马跑了过去。
狼的嗅觉本就灵敏,所以即便此刻血水已经被海水稀释了许多,郎大依旧从中嗅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过较之郎二,他素来冷静的多,所以片刻慌乱后立马会意。
“少爷,你先回去加件衣服,我来把剩下的花洗完。”
樊姨有些担心,“要不要紧?”
姜齐冰冷的手掌擦过唇角,然后在水中荡了荡,才面带笑意的起身来到樊姨身边,“没事,就是冷着了,樊姨你们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加件衣服再回来洗!”
他的步伐很急,边说便快步的离开。
“真的不要紧?我回去给你熬一碗姜汤吧!”樊姨还在担忧。
奡沧难得的插话,“就是冷了,跑快点动起来暖和些,老太太别担心,加件衣服就回来了。”
最后也不知是有没有相信,樊姨坐了下来,但眼里却多了几分思量。
……
而这边姜齐方才脱离众人的视线,便立马捏了个诀回到小院。
今日一早,除了在樊姨的屋子里布满了法阵以外,姜齐还偷偷在水生的身体里留下了一道符纸。
那符纸名唤转厄符。
将这符纸留在他身上,就可以让他在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候,将所有的伤害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种方法虽然对自身的损伤很大,但为了保证水生的安全,姜齐不得不这么做。
此时容不得姜齐多想,樊姨的房门虽然依旧紧闭,但却骤然传来一声水生的惊呼。
姜齐立马朝着房间飞去,可眼看着即将靠近,忽然,一串空灵的乐声幡然入耳。
“不好!”
姜齐虽然预感到了不妙,但在他侧身正欲躲开的时候,一串蕴含着浓厚灵力的音波已然涌至眼前。
没办法,姜齐只好硬生生的受下这一击。
重重的摔倒在院子里,姜齐刚一撑起身,就见紧闭的木门从里面被打了开。
随后,一位穿着水蓝色长裙,头戴白色幂篱的女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的手上,抱着一把流光溢彩的翠绿色箜篌。
这是……兰姑娘,阿兰!
昔日在齐阳城他们苦寻不得的阿兰,没想到竟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