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幽都山笼罩在一层青灰色的薄雾中,山峦轮廓如同蛰伏巨兽,带给人未知的恐惧与压抑。
姜齐站在山前,大红色婚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金线绣制的鸾凤纹在渐亮的天光中泛着冷光。
“我在结界外等你,万事小心。”云霖按住他的肩膀,指尖微微发颤。
这位素来从容的神君大人此刻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泛着幽蓝色调的眼眸深深望着姜齐,像是想用目光将眼前人揉进自己的眼眸。
姜齐顺从地埋首在云霖的胸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知此行凶险,然又不可不去,他心怀不安,云霖的担忧自然也不会比他少。
所以眼下这片刻的安宁,对他二人而言,更加弥足珍贵。
姜齐听着云霖低沉的心跳声,忽觉后颈处传来一阵灼热感,他猛地睁开眼睛,“你在做什么?”
只见云霖的指尖燃起一簇橙红色的火焰,那火焰温而不热,在他颈后轻轻一按,便烙下一片羽毛形状的印记。
“这是凤羽印。”云霖的指尖轻触那印记,“你进去以后,我再在结界周围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进去接应你,若实在没有办法,等你在里边儿阻止了梁愿,结界削弱或是破裂,我也能循着这印记立马找到你。”
“云霖……”姜齐再次回抱云霖,指尖触到对方脊背上绷紧的肌肉,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身后的结界却突然泛起涟漪,仿佛在催促着二人的分离。
多说无益,解决完眼下之事,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来将这未尽之话细细分说。
所以姜齐最后看了眼云霖,留下一句“等我”,便决绝的转身踏入那片灰雾之中。
结界闭合的瞬间,刺骨的阴寒扑面而来。
姜齐尚未适应昏暗的光线,耳边就突然炸响出尖锐的唢呐声,他心中一紧,睁眼便见山道两侧不知何时站满了迎亲的队伍。
神情呆滞的男男女女脸颊艳红,齐刷刷将无神的目光投在姜齐身上,一顶轿子无声地摆在他面前。
“请新娘上轿!”为首的喜婆咧开嘴,她手中提着的灯笼里,微弱的火苗扭曲成一张怪异的人脸。
这些都是梁愿准备的?
姜齐沉默地踏上轿辇,在帘子放下的刹那,轿夫立马高喊了一声:“起轿!”
这些迎亲的男女动作大多僵硬呆滞,不是人,也不像魔族,倒有几分像傀儡。
只按部就班的执行着主人发布的指令。
轿子行进时,姜齐细细的回想了一遍昨日黛若传递给他的信息:
如今自己三魂七魄只差两魂一魄还没有寻回,而黛若曾经无意中发现,在当初自己神骨化为的灵泉里,竟然依稀有着自己残魂的痕迹。
只是这魂魄到底不是她的,所以虽能窥见,却不能收集,只能姜齐自己前往那泉眼处寻找,所以眼下姜齐决定先去那棵作为泉眼的菩提树旁看看。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的进来做这劳什子的新娘!
眼看着送亲队伍晃晃悠悠的经过一处断崖,姜齐趁傀儡们不备,从轿底掏了个洞溜了出来。
也亏得这些人都只是傀儡了,不然就姜齐这么大个活生生的人从轿子里面偷跑,就算侥幸没有被人发现,抬轿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感受不出轿中的重量变化。
脱离了这群送亲傀儡的监视以后,姜齐脱下繁复的嫁衣,便径直朝着菩提树的方向赶了去。
幽都山是他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没多大改变,所以在这里姜齐如鱼得水,不消一刻,便轻松的找到了那棵当年他和黛若一起种下的菩提树。
这树当初种下的时候还是一棵小苗,如今经年累月,竟已长成了如此高耸入云的巨树。
姜齐心底唏嘘,但手上动作却不敢耽误,他立马伸手在树干上拍拍打打,想看看自己的那一魄究竟是藏在哪里。
他一靠近这个地方,就能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熟悉感,这感觉除了从自己身上剥离出来的神骨的吸引外,还预示着那一魄就在此处。
姜齐一路拍拍打打,忽然脚下一滑,跌进了一旁的灵泉之中。
充沛的灵气顿时包裹住了他,要不是此时自己灵气被封,对这精纯的灵力丝毫不受用,姜齐非得在里面扎上几个猛子不可。
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花,正打算从这灵泉中爬起来,突然,水波中荡漾的牵扯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顿住感知,渐渐在这水波之中找到了自己最后的那一魄!
当真是在这里!
姜齐大喜,急忙掏出了云霖给他的聚魂铃,随着铃音轻颤,四散在灵泉中的魂魄顿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转眼之间,这一缕缕的魂魄便在姜齐的眼前凝华成了一个人形。
“你这小家伙,倒真是让我好找!”姜齐笑着舒了一口气。
原以为还要让他好找一通,没想到这么轻松,这是不是也预示着他此行一定平安遂意呢!
将这一魄收好以后,姜齐便只差两魂没有集齐了,当初魔族大婚,他为答谢梁愿相救之恩,曾以一魂相赠。
此举原意是因他无力自保,所以用这一魂护佑于他。
可是没想到昔年尚且需要躲在自己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小狐狸转眼之间便成长起来,他不再需要自己的庇护也就罢了,竟还误入歧路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他与自己有多大仇多大怨,有着往昔情谊的铺垫,姜齐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放在心上。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心思放到挑起三界之乱的事情上。
所以眼下姜齐不得不再将当前亲手送出去的那一魂,再亲手拿回来了。
他要去找梁愿。
梁愿身居魔宫,此去进入他的地盘,凭借姜齐如今尚未恢复灵力的身体,多半是有去无回。
所以在去找他之前,姜齐还得再等上一等。
那只打入他承灵穴的只是普通黑钉,梁愿用它不过是为了防止姜齐在进入幽都山之前动手脚,所以今日乃第三天,只要熬过今晚,这黑钉压制灵力的效果便会彻底消失。
届时就算姜齐仍旧不是梁愿的对手,那至少也能有勉强自保的能力,不至让他完全任人摆布。
只是现在时辰还早,还有这许多的时间,自己又该如何消磨呢?
姜齐捏着下巴蹲在灵泉边,右手捡起一块扁平的卵石朝着灵泉里一扔,激起一连串水漂。
他忽然想到,黛若曾三令五申的告诫他,在魔宫之中有一处暗室,那里面的东西恶心到了极致,让姜齐最好不要去看。
若是黛若不说,姜齐路过或许确实不会多看上一眼,可是她这么紧张排斥,反倒是让姜齐升起了几抹兴趣。
毕竟她曾诓人在先,鬼知道她这次是不是又是故弄玄虚,想要摆自己一道,让自己和梁愿斗得你死我活,好让她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呢。
思及此,姜齐又往灵泉里甩了一块卵石,然后便搓了搓手,径直朝着魔宫的方向赶了去。
……
但越靠近魔宫,姜齐心里的不安就愈加扩散。
先前在寻找灵泉泉眼的一路上他没见着什么人也就罢了,毕竟有些偏僻,可是从泉眼处赶往魔宫,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他竟是连一个魔族人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整个幽都山不见人影,也听不见野兽鸟雀啼鸣,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难道是有什么圈套?
可是对付自己,怕是用不着这么大的排场吧,毕竟单就梁愿一人,如今的姜齐便已经应付不过来。
那不是对付自己的话……难道是和梁愿炼化魔骨有关!
姜齐顿时心乱如麻,看样子不能再拖下去了,等今夜灵力恢复,势必要拼尽全力的阻止梁愿才行!
姜齐依着往日记忆在魔宫的西北角找到了个狗洞,然后立马拨开杂草钻了进去,狗洞所连接的是一处空置的院子,不出姜齐所料,这里果然也是荒废已久,完全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从废弃的院子里出来后,姜齐便朝着主殿的位置赶了去,那里曾是他的安榻之处,但如今住在里面的人已然换成了梁愿。
而至于黛若所说的那间密室,便是在主殿卧房的那张博古架背后,只需要轻轻的转动架子上的琉璃花瓶,便能进入其中。
姜齐这一路上连个人影也没瞧见,一路上畅通无阻,轻而易举的便进入了主殿的卧房,“就是这里了。”
他停在博古架前,这里的陈设一如往日,竟连半分都不曾改变姜齐心底一阵唏嘘,手里动作却是丝毫不停。
他抬手抓住架上的花瓶,轻轻一用力,那花瓶便朝着左边慢慢的旋转一圈,随后室内的另一面墙壁上,石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
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连串的呼唤。
“阿愿来了。”
“阿愿来看哥哥了吗?”
“阿愿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
石门打开,漆黑的密室里陡然亮起一排排青色的烛焰,与此同时,一群穿着各异,但面容几乎与姜齐相差无二的人映入了姜齐的眼帘!
这些人,全部都是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