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一瞧,这剑通体呈淡青色,剑刃轻薄锋利,流光水华,触手生寒,看得出材质极佳,又饱尽岁月涤荡,拿在手里,几近能听到剑的嗡鸣,感受到那股出鞘时无与伦比的煞气阵阵袭来。
好剑!
须眉反复察看,瞧剑柄处篆刻着个‘斩’字,心头猛颤,差点咬到舌头。
这不会是传闻中威震半个捉妖界的杀妖利器斩妖剑吧?不对,斩妖剑怎会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不管了,这般强透的剑气,多半八九不离十。
须眉扼制住澎湃的心潮,感慨着暴殄天物,这真真是暴殄天物,如此好的名剑竟落在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手里,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可惜至极!他义愤填膺,很自然的把剑挎在自己背上,堂而皇之带回到自己房间里。
如此好的剑,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拥有?
只是,有传闻称这斩妖剑一直为松陵陆家所有,这丫头竟是陆家后人?看起来不像啊,须眉不了解陆家的事,也懒得细想。
戚明奕这些日子防着他,睡觉时都把银子藏在枕头底下,须眉对他的行径无比鄙夷,有这斩妖剑,我还需要你那两个钱?呸,我还嫌你的钱上沾着妖血呢。
想到这,他也决定不再伺候戚明奕了,背好剑悄然收拾行李,临出门时,戚明奕似是睁眼往他这边看了看。
他放轻关门的动作,心里咆哮道:“打今儿起,老子再也不用受你的闲气了!”
下楼后,趁那掌柜不注意,他偷摸出了客栈,在城门口一打听,决定前往距平川最近的巫溪城去。
到了巫溪,人多市场大,这剑就算直接拿去卖,也定能卖个好价钱,足够他后半辈子生活了。
只可惜身上无钱,他只得步行,今日整整一天走下来,此时是又渴又累,也不知离巫溪还有多远。
没等疲倦尽消,须眉背好剑拍打身上的尘泥,打算趁天凉接着赶路,行了不久,远处幽暗的山林内突现一处茶摊。
摊子还算宽敞,起了一拃来高的土台作地,再用竹蔑棚子三面一围,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铺设数张暗沉的桌椅,在临近的大树树梢上吊块写了凉茶的幡布。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遥见草顶内有炊烟升起,想是有人,须眉顿时来了精神,快步过去进入茶摊瘫在桌前,张口呼唤:“店家,快来壶茶。”
一个轻柔的女声道:“来了。”
须眉诧异抬头,灶台后随声音站起来个人,锅中热气氤氲,那人面容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是个少女,一身素色衣裳,扎头巾带围裙,容貌秀丽,娇娇弱弱,见有客来,女子擦下手,很快捧着茶碗茶壶殷勤过来:“茶来了,我这里还有些时兴糕点,老人家可要来点?”
须眉咽咽喉咙,勉强压下难耐的焦渴感:“不用了。”
女子也不强求,倒完茶道下句慢用,扭头又去灶前烧火。
须眉扫眼四周,注意到这阴凉的茶棚里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山外日头西斜,映得林间树影婆娑,暗处不时传来数声沙哑鸟鸣,平添幽寂之感,他偷闻下碗里散发清香的茶水,咬咬牙没敢喝。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岭内出现茶摊本就稀奇,卖茶的偏生又是个美貌女子,身为捉妖师,须眉觉得这情景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荒郊野外,常有各种山精野怪化作凡人伺机勾引谋害经过的游人,此时又是黄昏,正是百鸟归巢,妖鬼出动之际,他还是谨慎些好。
偷眼瞥了那姑娘好半天,然这女子一举一动都十分自然,完全没有过分在意他,须眉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遂问:“姑娘,此地乃何处地界,距巫溪城还有多远?”
女子道:“此地名为太平岗,下山再行五里路便到巫溪城了。”
“多谢。”
耗了会儿,须眉又问:“姑娘为何在此地独自卖茶?这山头行人这般少,怕是易遇危险。”
柴火噼啪作响,那女子坐在矮凳上信手拿着蒲扇扇动,道:“您唤我巧娘便好,先前皆是家父来这山间卖茶的,只因他前些日子病重,我才不得不来替他,不然家里可就揭不开锅了。”
须眉一叹:“原是如此。”
瞧女子言行举止实在平淡和婉,须眉渴得厉害,便大着胆子呷了口茶。
微温的茶水入口,香气萦绕在唇齿间,并无异常,须眉彻底放下戒备,渐渐喝光一碗。
身后的巧娘注视着他,唇边浮起丝丝诡异的笑,撂下扇子从地上站起来,雾气中的双眸内有精光晃动,杀气隐现,忽听茶棚外传来阵喧哗声,她吓了一跳,赶忙蹲下身抓起两根柴往灶膛里塞去。
须眉没留意到她的举动,朝外望去,有四五个壮年男子正从山间经过,布衫草鞋,肩上皆扛着锄头爬犁,像是附近自田间归来的农夫。
到茶棚外,几人熟练地走进来大声招呼巧娘上茶。
想巧娘常在这岗上卖茶,皆是熟识,须眉对几人含蓄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人家打哪里来啊?”其中一农夫热络回应他。
须眉道:“平川来的,几位是这附近的人家吧?”
“是。”
寒暄中,隐约有人说:“这茶里怎么有股怪味。”
很快被高低不一的说话声盖了过去。
当中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吃完茶,见巧娘瞅着他们,道:“巧娘,你这些时日独自在此卖茶可觉得害怕,待你父亲病好,你还是快回家吧。”
巧娘笑道:“大白天有何可害怕的,难不成这山头有吃人的野兽。”
另一男人朗声道:“不是传言这太平岗近日有强盗出没吗,你没听说?”
须眉搁下茶碗:“强盗?”
“没错,”有人接话,“传言强盗就在这片山头上,专劫掠过路旅客,甚至还掳走了好几个女人,”见须眉听着,提醒他说,“老人家既是外地来的,一会儿下山可得注意。”
须眉疑道:“此处真有强盗?是有人亲眼见过吗?”
络腮胡煞有其事地说:“虽没亲眼见过,可附近几个村子都在传这事,前日南凹村李家的媳妇,带着孩子打这山头经过回娘家,青天白日的失踪了,家里人把山间翻了个遍,只在后山沟里找到只带血的绣鞋,至于这李家媳妇和那婴孩,那可是再无踪迹,您说,这不是强盗干的还能是谁。”
须眉听得后背阵阵发凉,唏嘘道:“到真有些骇人。”
其中一人规劝巧娘:“你今日还是早些收摊吧,别待太晚,当心真出什么事。”
巧娘笑得清浅:“无妨,真有强盗,我也不怕。”
一壶茶很快饮完,几个农户没再久留,告别须眉后下了山,喧哗的人声逐渐消失,茶棚内静下来,须眉瞧太阳已完全落山,掏出铜板打算结账,巧娘还在一旁兀自烧火,他也劝她:“小姑娘,你还是早些下山吧,天晚了,这山间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巧娘牵动唇角,拿出长长的木勺一下下搅动锅里的水:“哦,会出什么事?”
她说得意味不明,须眉歪头看去,她神情似是与方才不太相同,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看不出来,便说:“即便没有强盗,你一个姑娘家也得顾及安危啊。”
撂下铜板,须眉背上包袱,没留意到角落里的巧娘正盯着他,走出两步,他包袱的结滑脱,后背的东西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哎,真是的。”须眉扶腰蹲下去捡拾,巧娘从后面挪动过来,轻柔的嗓音传入须眉耳中:“老人家,我来帮你。”
这音色极轻,尾音上挑,以至于听来阴恻恻的,如透明冰凉的薄刃刮过须眉裸露的皮肤。
须眉隐隐感到不大舒服,却没有多在意:“不必了,你忙你的吧。”
他摸索到摔出来的斩妖剑,捡起吹两下灰,重新缠好松散的布条。
背后泛着凛凛寒光的长指甲迅疾收回。
巧娘若无其事俯下身捡起水囊递给须眉,目光死死定在他手里的斩妖剑上:“老人家这把剑瞧着不是一般俗物。”
她的称赞正巧踩中须眉的心,他正愁拿到斩妖剑没人欣赏:“你说这个?”
褪下缠好的布展示出剑柄,须眉骄傲道:“姑娘,我同你讲,我这把剑名为斩妖剑,在捉妖界,它的名头那可是响亮得很,有传言称,这斩妖剑一出,世间妖邪必退散。”
巧娘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憎恨,唇边的弧度几近扭曲:“没想到老先生还会捉妖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须眉摩挲唇边胡子,看看自身这灰头土脸的落魄装扮,很想为自己挣点面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在捉妖界,越是法术高强的捉妖师越是貌不惊人,唯有不起眼,在遇到妖邪时才能不声不响的接近。”
巧娘连连感叹:“那敢问老先生,这山头可有妖邪,我常年在此地卖茶,还真有些害怕。”
须眉自然瞧不出来这地界有没有,又不想在巧娘面前丢脸,装模作样放眼四顾:“此地……略有些诡谲,怕是有,你往后还是多加小心。”
巧娘打量他空白的掌心,再瞥下那斩妖剑,眸中的忌惮很快淡去,皮笑肉不笑道:“老先生,我先前听闻,这斩妖剑是松陵陆家人的东西,您是陆家人吗?”
斩妖剑只在捉妖界声名远扬,认识此剑的人除去是捉妖师,便最有可能是妖邪,奈何须眉不知,也没怀疑巧娘一个乡下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些,想也没想道:“是。”
巧娘不说话,他又心虚的补充起来:“我带着这剑,本就是领陆家的令出来降妖的。”
巧娘面上绽放如花般艳丽的笑:“是这样啊。”
没等须眉反应,她蓦然变色,露出凶狠异常的可怖嘴脸朝须眉恶狠狠扑上去,长长的指甲直接刺进须眉肉里,唇角溢出两排骇然的獠牙:“那你怎么认不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