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浑浊，昏黄，遍布血丝，嵌在一张苍白浮肿，额头全是皱纹的大脸上。

李怀远顺着这张脸看去，只见顶着这张脸的脖子狭长无比，竟然是从街道的对面延伸过来。

呼——吸——

那双眼睛原本死死盯着李怀远的胸膛，随后居然缓缓转动，正对上了李怀远的眼睛。

四目相对，半晌发出一道宛如混杂着电音的质问。

“你看到我了？你看到我了？你看到我了？”

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尖锐，几乎要震破鼓膜。

李怀远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尽管他也不知道这种恶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对，这是实验区的迷雾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他们原计划今晚两点半要释放所有实验体，然后彻底摧毁这座实验基地。钱多多等待着与‘李恒’汇合，李怀远则跟在赵峰身边，打算等与钱多多汇合的前一刻再抽身离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实验区，那种朦朦胧胧无比混乱的感觉就始终昭示着它的存在感。

后来雾气太大了，赵峰还吐槽过雾气这么大，他以前在雾都也很少见。

李怀远的脑海突然有一道电流闪过。

赵峰和钱多多呢？

所有人……都去哪里了？

没等他细想，趴在肩膀上的怪物就开始动了起来。

那张苍白的大脸在缓缓逼近，近在咫尺后，腥咸的味道简直熏得人要晕过去。

他在缓缓迫近，近到想要冲进李怀远的胸膛里。

李怀远一个哆嗦，以毕生最快的速度跳到十米开外。

可等他站稳脚跟，回头看去，原地也没有了那个怪物的身影。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一刻，心跳的声音无限放大，时间也变得格外缓慢。

李怀远僵硬着身体缓缓转头——

他正对上了一张熟悉的浮肿大脸，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但是半边脸已经快要同他的身体相连了。

它想融入他。

汹涌炽烈的风暴瞬间遍布李怀远全身。

那张大脸被风吹的面皮呈波浪状流动，被死死阻挡在风层之外，但那怪物还是不死心，竭力与风层对抗。

虽然有些毛骨悚然，但李怀远总算长吁了一口气，方案奏效了。

这家伙简直就是跗骨之蛆，又恶心又恐怖的，得赶紧解决掉它。

探索之旅再度启程。

迷雾中，无数菱形或者矩形的镜子在物品的间隙闪烁着微光，像有无数只眼睛正盯着他。

真是不同寻常，李怀远进到实验基地有半个月左右时间，在此期间基地内部从没有出现过镜面通道。

根据钱多多介绍，一般雾都的聚集地或者组织都会使用一种特殊的机械装置，这种装置能够稳定空间，隔绝使用者本人不希望出现的镜面通道。作为见不得光的犯罪分子聚集地，Y组织给雾都实验基地投入非常大，其中就包括了布控饱和度达到300%的空间稳定装置。

但是现在，看起来饱和度超高的空间稳定装置不再奏效。

雾都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扩散过来，并且，还出现了无名的怪物。

李怀远忧心忡忡地看着实验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怎么样了？

……

赵珩忧心忡忡地看着高能反应云图。

以雾都为中心，莫名的高能反应核心铺天盖地，连成一片。

“北斗”和“天网”正在全面布控雾都，但是没用，从位于太空中近地轨道的间谍卫星检测到，整个雾都淹没在翻涌的雾海中，几近于平静。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雾都平静的雾海下，一座进入活跃期的火山已经蓄势待发。

“怎么样？中央那边有消息吗？”赵珩问道。

“形式恐怕不妙，雾海的高能反应不同以往。也就是说，这次是人类历史上未曾记录过的灾害。”周新成拿着一叠中央异调局传输过来的数据，罕见地有些迟疑。

赵珩没有回话。

这一条消息震撼到他了——人类有史以来的记载超越五千年，即使山海异兽都有记录，但这次检测到的高能反应居然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意味着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出现了。

是外来者。

“中央异调局有什么指示吗？”赵珩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

“各地都要派遣分队进入支援，雾都高能反应扩散的太大，也太多了。”周新成冷静地道，“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的定海神针刚刚闭关，他正在融合最后的司金之力。”

沈盛淮，这个华夏异调局的对外发言代表人，同时也是华夏异调局的定海神针。

他不仅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S级，所掌握的金属异能一向和现代化装备设施发挥出1+1＞2的效果。

最关键的是，他已经登顶司金之位，成为完全体十二司——这也是华夏异调局最强有力的王牌之一。

说起这个，他就想到了李怀远，要是他们之间没有闹掰，或许华夏异调局又要多一张王牌。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给他们机会了，他们不中用啊，硬生生把人给推远了。

“你是说，沈盛淮闭关了？”赵珩有些牙疼。

周新成点了点头，“对，我们现在就是被迫撒开大人手的小孩子。”

赵珩凝望着高能云图，心中默默祈祷——事情千万不要变得更糟，渤海地区还没有从上次的亚洲风暴事件中恢复元气，如果再来一次致命打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

“咔嚓——”

易拉罐被李怀远踢飞，咕噜噜滚出去了很远，直到碰到一台运行中的仪器才停下。

沉闷的轰鸣声中，机器屏幕上的黑色基线还在持续向前奔跑，运行时间显示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两小时四十五分。

不远处，一台位于玻璃房里的超净台也亮着运行中的灯光，桌面上摆放着一两个装着粉色液体的培养皿，仿佛刚刚还有人在这里活动。

——但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嗬啊——”

那种类似于幽灵所发出的颤音，那道宛如电子生物发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李怀远已经有点习惯这个声音，这种仿佛蛙跳一般，仿佛要把人带入异度空间一般的声音。

趴在他肩膀上的怪物苍白着一张大脸，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巴，一副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融入李怀远胸膛的样子。

他昏黄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李怀远，颀长的脖子关联着身体，身体始终不紧不慢地缀在李怀远身后十米开外的位置。

但是这个怪物的存在让李怀远心底毛毛的感觉消失了一点。

在这个没有一丝人影，氛围相当诡异的环境里，怪物居然也能成为心灵慰藉。

既然其他地方找不到人，李怀远决定先去动物房看看，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先去动物房，虽然现在出问题了，过去之后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空气好像变了。

一种无名的氛围，或者说是光圈一样的东西，从落脚点迅速扩散到四面八方。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嗡鸣和颤抖，李怀远能够看到墙面、桌壁都画着细碎的线条，就好像漫画里被震惊到的人一样。

所有隐藏在角落里的镜面通道齐齐放出光芒，无数只眼睛在这空间里错乱起来，四处飞舞，空气近乎是扭曲和模糊的。

李怀远心底那种恶心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甚至比之前还要明显和强烈。

他把风的触手放出去。

既然眼睛观测到的东西不再可靠，那就用风去做他的眼睛。

恶心的感觉顺着风的触手一点点爬上来，就好像他的神经末梢被人不停地刺激着，是一种有些恐怖的感觉。

李怀远再踏出去一脚，瞬间天旋地转。

无数光亮从对岸袭来，细碎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滑过，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在那近乎炫目的光消失之后，李怀远的脚落在了平稳的地面上。

大雾弥漫，街道空无一人，迷幻错乱的建筑物一望无际，娱乐至死的霓虹闪烁，映照周围一片雾气呈五彩的样子。

不远处，高楼间的音乐在播放，荒诞而疲惫。不同于之前听过的流畅，这次音乐时不时发出“刺啦——”一声声响，再断断续续的继续，像是被扔在垃圾桶的八音盒。

是雾都，他从实验区一脚踏入镜面通道，进到了雾都。

雾都也很诡异，和实验区一样，寂静、诡谲。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要上车吗？我载你一程。”

这声音几乎让李怀远欣喜，从实验区被大雾弥漫后，他几乎就没见到过活人。

循声望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的镜片在反光。

李怀远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这种地方，这个时刻，为什么会有车？

中年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镜面的反光出奇的白亮。

它的身后，是一辆“车”。

那辆车的躯壳是蠕动着的紫褐肉山，一道道青筋盘虬在车的外壳上，像血管一样搏动着。

“砰砰砰——”

“要要要上车吗？”中年白领看着李怀远，歪头问道。

他的头歪了九十度。

卧槽——

剧烈的恶心和惊恐让李怀远一拳重重地轰击在中年白领的脸上。

“啪嗒——”血肉的碎片四散开来，中年白领的脸部炸开，身体向后仰。他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定格在了原地。

镜片碎裂在血肉里，他的头蠕动起来，像一朵炸开的花，上面满是利齿和尖刺。

中年人像是被一股力量拉起来，重新直起身体。

“上上上上车——？”

混杂这电音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抽了的老旧磁带。

这时，一道惊呼响起，“千万不要上那辆车！”

“砰砰砰——”

随后是连续三枪，枪枪爆头，打在中年白领头部的花蕊中心。

血液和白色黏液砰射，兜头朝李怀远泼过去，无形的风飞速汇聚到李怀远的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秽物阻拦住，随后化为粘稠的一摊倾倒在地上。

遭受如此重击，中年白领却几乎没受影响，如同一只弹跳力极强的蚂蚱，瞬间跳跃到十米开外。

他的膝盖弯曲着，整个人如一张拉开到满月的弓箭，蓄势待发。

他的头部几个“花瓣”张牙舞爪，飞速舞动，腥臭的黏液啪嗒啪嗒地甩落到地上。

李怀远眼尖地看到一些白色碎片、黏液和猩红的液滴一起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