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妙宜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听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逐渐远去,一股淡淡地海棠香气透过马车渗了进来。马车也慢慢停了下来,元妙宜心想这是到兴安侯府了。
倚着车窗深吸了口气,便扶着连枝下了马车。
抬眼望去,正门紧闭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正门之上有一块匾,写着兴安侯府四个大字。东西两侧角门只开了一边,门口站着几个穿戴气派的婆子,暗暗打量着元妙宜。
元妙宜也不恼落落大方,任她打量。
元妙宜这一身皆是蜀锦制成,衣裙上的刺绣精巧繁复,裙摆处大片的银线蝴蝶,栩栩如生,随着走动,像是要飞出裙间。头上带着流苏步摇,更为难得是手上的带着的碧玉手镯,玉石的颜色极佳,清的要透出水。
看了眼马车旁那些势利眼的小厮,对着元妙宜毕恭毕敬的模样,吴婆子心中有了打算,笑着迎了过来,略福了一礼说道,“瞧姑娘这样的相貌,想必定是元家小姐了。今儿早上就听见喜鹊报喜,想是贵客要来,不成想姑娘这就来了。夫人眼下正在屋里等着,老奴这就带您过去。”
说着,走到旁边扶着元妙宜走了进去。
看着吴婆子前后反差的嘴脸,元妙宜心下暗自不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彼此客套了几句,便跟着吴婆子朝府里走去。
元妙宜跟着进了垂花门,穿过一个抄手游廊,又走了许久,方才看到一处院落。兴安侯府虽是清贵之家,可阁楼檐角无不精致,皆是雕梁画柱。
等着丫鬟去通报,元妙宜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就有丫鬟领着走了进去。
门前一个丫鬟帮忙打着帘子,进去后看到一座屏风,绕过屏风看到一个妇人正坐在主位,几个丫鬟婆子分站在两侧。想必这就是兴安侯府的主母沈夫人,沈夫人出身清流之家气质斐然,一袭绛紫色衣裳更衬得雍容华贵。许是保养的好,脸上竟一丝皱纹也没有。
屋内不远处摆放着一座佛像,佛前供着新鲜瓜果。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整个屋内飘散着檀香的味道,香味却不浓郁,淡淡地极其好闻。
元妙宜没敢多看,扫了一眼就赶忙低下了头。
沈夫人听到响声抬头看来,见元妙宜规矩的低着头,和善地笑着说道,“来了。”
元妙宜向前走了两步,朝沈夫人行了个礼,口中说道:“登州元妙宜拜见沈夫人,祝夫人长乐未央,平安无虞。”
她皮肤白皙,脸庞红润,看着沈夫人时眉眼弯弯,明亮的笑意从眸子中流淌而出。更为难得是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毫无之前上门的那些亲戚的扭捏之态。
沈夫人心中暗暗称赞,起身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示意丫鬟搬张软凳,让元妙宜坐在她旁边,又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说道:“我和侯爷曾在登州时便受到你父母的照拂,这些年一直想着回报些什么。自收到你父母的来信,我就日夜盼着你来,如今看到你,我心中别提多欢喜了。”
元妙宜跟着说道:“家母在家也时常挂念着您,此番上京多次嘱咐我,定要来拜访您。昨日入京时天色已晚,又想着明儿还要去书院小考,便没能上门给夫人请安,还请夫人谅解。”
说着就要起身行礼道歉,沈夫人连忙将她拉住,说道:“好孩子这不妨事,哪里需要这般客气。不过听闻你在上京并无亲眷,昨日又是在哪安置的。”
“上京前家母就曾托人在京中买了处宅子,原是打算好的,我进京后正好可以搬进去。只是怕赶不上书院小考,提前来了几日,院子眼下还未收拾好。就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先住着,想着等院子收拾好了便搬过去。”元妙宜回道。
见元妙宜自有主张,沈夫人点点头,“安排的妥当就好。只是听沈珣说近来京城多匪患,你一个姑娘在外头太过危险。”朝元妙宜看了一眼,沈夫人又解释道:“沈珣是我那不孝子,前些天回家一趟跟我说近日京中多匪患,让我少出门。从那之后到现在也看不到他的影儿,想来这次匪患来势凶猛。”
沈夫人虽是在给元妙宜解释京中的匪患,可话语间还是不免带了些对儿子忙公务不归家的抱怨。沈夫人可以抱怨儿子,到元妙宜这儿却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气氛就这样有些冷了下来。
好在沈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又拉着元妙宜的手说道:“瞧我一时竟又说岔了,惹你笑话了。”元妙宜连连摇头,沈夫人接着说道:“刚刚说到京中匪患,我实在不放心。反正侯府也不缺一间屋子,要不就住在侯府也当陪我解个闷。”
“夫人这样说本不该推辞,只是晚辈和客栈的老板说好还要再住一段时间的,总不好贸然失约。而且家母给买的院子这两天也就打扫的差不多了,晚辈时常还要过去看看,客栈和院子离得近些倒也方便。”
沈夫人见元妙宜这样说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交代着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侯府找她。元妙宜连连点头称是,起身又朝沈夫人行了个礼。
沈夫人见元妙宜如此知礼,言语间的谈吐又深得她心,索性给元妙宜做足了面子。
拉着元妙宜站了起来,佯怒道:“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外道,算起来我与你母亲算是同宗,虽是隔了几辈,但终究是在一个族谱上的。我与你母亲儿时的交情也是抹不掉的,更别提当时在登州时你母亲对我的百般照料。你若不嫌弃,不如唤我一声姨母。”
屋内丫鬟婆子们一听,心中猛地一惊,都朝元妙宜看来,想着这下倒遇见了真佛。
元妙宜明白沈夫人是在借机敲打下人,给自己撑场子,便也不再推却甜甜地喊了声姨母,引得沈夫人又是一笑。沈夫人又跟着问了下青藤书院的小考,元妙宜全都一一答了,直到丫鬟进来询问是否要用膳,元妙宜才发现竟已到了正午。
沈夫人吩咐传膳,不等元妙宜推辞便将她拉到了桌前。午膳吃到末尾,外头有婆子进来传话说世子爷回来了。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男子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元妙宜下意识跟着朝门口看去,逆着光元妙宜看不清脸,只看得出男子身形修长,身着一身绯色官袍腰间挂着一块双兽纹玉佩。看到这块玉佩,元妙宜突然想到城外云雾山容成客栈,那个男子好像也是戴了一块这样的玉佩。
待男子走近了些,元妙宜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男子眉骨优越,鼻梁挺拔,剑眉入鬓,身上的绯色衣袍衬得男子本就冷白的皮肤更加白。元妙宜朝他看去时,男子漆黑的眸子也直直朝她看了过来。元妙宜心头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去,再抬头看去男子却已移开了目光,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看见男子,身旁的沈夫人面色一喜,语气中却还带着嗔怪,“怎么如今倒舍得回来,我还以为你忘了还有个母亲呢。”
男子拱手作揖朝沈夫人问安,喊了声母亲后,头微微垂着,也不辩解什么。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见儿子示弱的模样,沈夫人也狠不下心再唠叨,问了句:“现下回来可有用过午膳?”
男子答道:“今儿休沐,本想回家看望母亲,突然来了个案子要处理。忙完后徐夫子派人托我向国子监借几本孤本,儿子送到书院后,夫子又留我谈了会话,便在那用了午膳。” 男子嗓音清冽富有磁性,很是好听。
沈夫人听完点了点头,又听到男子说到书院,突然想到旁边坐着的元妙宜,拉着元妙宜的手对着男子说道:“这是登州元家的姑娘,也是母亲娘家的亲戚。”顿了下,又对着元妙宜说道:“这就是我那不孝子,沈珣。”
沈珣进府时就听说府里来了个表小姐,母亲心善常有些亲戚上门,也就没有在意。这会子看到元妙宜,确是吃了一惊。
沈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城外那个坑了自己的姑娘,只能叹一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元姑娘。”沈珣颔首先打了招呼。
元妙宜也起身回了礼,说道:“沈公子。”
沈夫人又拉着沈珣问着近日的起居,语气中尽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切。元妙宜坐在一旁听着,可自从看着那块玉佩元妙宜心中便一直不安,好几次想找个理由告辞,但都插不上话,只能作罢。
大半个时辰后,趁着沈夫人喝茶的功夫,元妙宜才终于逮到了机会,开口道:“姨母,沈公子,打扰已久,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待姨父返京,再来拜访姨父姨母。”
沈夫人朝窗外看了一眼,刚刚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此时竟是乌云密布,像是山雨欲来之兆。看着这个天气,怕等会下起雨来,也不便多留元妙宜,只嘱咐元妙宜万事小心。又对着沈珣说道:“妙宜初次来府上,怕是不熟悉路,沈珣,送妙宜一趟。”
元妙宜此时恨不得离沈珣远一些,刚要开口说不用,就听到沈珣回道:“母亲放心,我定把元姑娘送回去。”
元妙宜:“……”
顾着沈夫人还在,元妙宜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跟着沈珣走了出去。沈珣拿着油纸伞,走在元妙宜身侧。一路上元妙宜都低着头,盯着脚下青石板路,两人都未出声,只能听见婆子们急匆匆的脚步声。
元妙宜想找些话说,但她也不知道能和沈珣说些什么,不知沈珣是否认出了自己,心里正烦闷时,沈珣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刚刚听母亲说元姑娘是登州人士,登州离京城相隔甚远,姑娘为何千里迢迢也要赶赴上京。”
听到声音从头顶传来时,元妙宜下意识对比了下两人的身高。元妙宜不明白,明明自己在同龄女子中的个子也算是高挑,为什么站在沈珣旁边却还是矮了这么多。
见元妙宜迟迟不答,沈珣咳嗽了一声。元妙宜这才回过神来,实话实话道:“听说上京的青藤书院招收女子,而且女子学的是和男子一样的东西,我想来试试。”
沈珣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元妙宜却误以为沈珣看不起女子,出声说道:“怎么,沈公子是认为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做不了吗?”
沈珣确是摇了摇头,神色认真了些,“一件事能不能做好和你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关系,看能力罢了。”
元妙宜听多了男子对于女子的贬低,乍一听见沈珣这样说竟是愣了一下。
微风轻轻拂过,引得满树的海棠花发出一阵声响。说完刚刚的话题,一路上两人再未说话,沈珣也未在试探,两人又穿过几个回廊,便走到了府门前。
门口陈山正坐在马车外,看见元妙宜带着连枝走了出来,眼前一亮,朝她们挥了挥手。元妙宜显然也看见了他,对着沈珣说道:“公子就送到这儿吧,家中的仆人已在那儿等着了。”
沈珣跟着朝陈山的方向看了眼,点点头,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油纸伞递给了元妙宜,说道:“天气阴沉,一会可能要下雨,元姑娘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元妙宜接过伞,对着沈珣点头致谢,想了想,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沈公子,这块玉佩……倒是独特,是自小便带着吗?”
许是没想到元妙宜会问,沈珣眉头轻挑,来了兴趣。
“玉佩是祖父所赐,自是一刻也不敢离身。只是前段时间出门,好心借给了一个人,自此再没有离过身。”
元妙宜听完,心中一紧但面上不显,朝沈珣笑了笑说声告辞,便朝马车走去。
待马车走远了,冬青才走到沈珣身边,听见沈珣低声说道:“派人跟紧元妙宜的马车,查一下她所买的院落,还有最近她有什么动静也都一并告来。”
冬青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冬青走后,沈珣将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看着玉佩上细微的裂痕,想起了荣成客栈外那个狡诈的女子。
最后女子的脸慢慢定格,变成了元妙宜。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