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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照灵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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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恕罪!”

灯火通明的内阁正中端坐一人,四周跪倒一地。

为首一中年男人抖如筛糠,不敢抬头,“七年前照灵山不知被何人照拂,整座山通身设了机关迷阵,饶是没有一个人能解,若不是上面的人自己下来……”

男人冷汗滑下,不敢再说。

卫青冷冷接道:“若不是上面的人自己下来,绝无可能上山抓人是吧?”

知县等人更将头埋低,近年来照灵山山匪作乱,几处地方的官府联合几次剿匪,都没能抓到人,就是因为山上的机关法阵实在邪乎,若是轻易踏足,只有被困死在里面,即便派人把守住山脚各处也依旧逮不住下山的人,可见这阵法之邪。

“古溪,昭陵,云河几处的官兵想尽一切办法都不得其道,三地的能人异士悉数想了种种法子,堪堪困在山脚便不敢轻举妄动……”古溪知县脸皱成一团,颇有些困恼。

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做做样子,几次剿匪是假,照灵山难上却是真。

卫青厉声斥道:“即便如此,山匪一事就不管了吗?朝廷养你们这些地方官有何用?如此会知难而退,不如去地府里给阎王诉苦。”

如果知道朝廷靖王会途径此处,他说什么都会拦住,如今也不知被山匪劫了哪位身份贵重的人物去,古溪知县只觉棘手。

这时,端坐上首的李近雪才慢慢开口,“一座小小的荒山竟能难倒三地能人,倒是少见,少不得要亲自去瞧上一瞧。”

古溪知县这才稍稍抬头小心打量靖王脸色,自师爷传来消息说靖王同伴遭劫,他吓得腿脚发软之余勉强扶正乌纱帽请罪,这位王爷自进门起便冷着脸没说过几句话,周身气度加上随行侍卫的肃杀让他们大气不敢喘,此时听见靖王夸下海口要上照灵山,更是两股战战高声振呼,“王爷三思啊!!王爷,万万不可啊!!!”

如今形式危急,若是由着靖王上山……朝廷靖王在古溪失踪,只怕自己不光乌纱帽不保,就连阖家性命都得一并交出。

——

月影浮动,寒雾渐浓。

一道影子随风掠过,袍角擦过草尖,犹如夜半索命幽魂。

阿沛轻巧落地,她已经在此处绕了小半个时辰,活像“鬼打墙”了一般。

正如小叮当所说,照灵山周山遍布法阵,寻常人难寻出路。

——奇门遁甲之术,当属汝阴宋氏尤为精擅,所设阵法除自家人外无人能解,凭刀法和奇门八卦之术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然宋家数年前遭离魂宫灭门,此后再无消息,近年来江湖中未有听闻此道有其他大家,却是不知,这等法阵又为何人所布。

鹞鸣响过,阿沛回过神,一只翠色的鸟正在头顶盘旋。

阿沛振臂,翠鹞的利爪落在手臂上,正是当日李近雪书房内的那只翠羽朱喙的灵禽。

取下纸条,上书:月圆之夜,离魂葬魄。

纸条在阿沛指尖化为齑粉,翠鹞的红眸闪着妖异不详的光,阿沛抬手,翠鹞摇臂飞远。

养在宫主身边的翠鹞,却出现在已叛逃的护法身边,只能是宫主专程送去给这位护法,且护法还安心养下。

由此可见,这场叛逃或许不能称之为叛逃。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沛回头。

小叮当猫着身子探出头,向她招手,“快过来,别再往前走了。”

阿沛抬首望了望黑透了的苍穹,信步走去。

小叮当难以置信地打量她,“你怎么出来的?给你的刀片好像只能割断绳子吧……”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一时想不明白。

看着面前小孩蹙眉苦思的模样,阿沛轻笑,“何处有水渠?”

小叮当被她打断了念想,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跟我来。”

她周身狼狈,白净的面上还带着尘灰,许是想要拿水擦洗。

小叮当一路绕过机石,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阿沛顺着他的脚印跟上。

待走到水渠处,心中已有了大致分辨。

靠近水渠时,寒汽渐浓,阿沛却浑然无觉般,手指探入水中,里面的水却是活水,说是水渠实则更像溪流,阿沛扬起水拂面擦洗。

月光为水波镀上了一层朦胧银光,被扬起晃在小叮当眼里,女子沉静的面庞凝着水珠,他一时看呆了——这一幕……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阿沛眼睫带水,抬头时甫一看见小叮当看痴了的模样,随手弹了水珠过去。

“嘿!”

小叮当猛一摆头,圆脑袋上霎时一张大红脸。

月光下。

“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少年稚嫩的声音响起。

少年稚嫩正义的模样倒让阿沛几近脱口的虚伪辩词哽住了。

阿沛起了坏心,凑到他面前,语调微扬,反问他,“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吧?”

“难道,我不是被你们抓上山的吗?我家的侍卫被你们杀了,然后你们掳走了我和我家小姐。”

圆月当空,阿沛声音轻缓,她眼里晶亮亮的,小叮当脸更红了,“什么叫‘你们’,都说了,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反正你肯定不是普通人,”小叮当急得直跳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丁三盛招惹了你,你可别找错人。”

孩子对于恶意危机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阿沛转头不再看他,抬手将刀片掷进他怀里。

流水潺潺,雾气弥漫。

“今夜有雨,赶快下山吧。”

抬脚踢走一块不起眼的山石,阿沛转身离开。

小叮当站在原地跳脚,朝她的背影吼,“喂!我从前好像见过你!”

那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径直走远了。

——“今夜有雨,赶快下山吧。”孩子脑子一僵,不知缘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反应过来时,已在路上狂奔。

——

溪水的尽头。

“罗大侠,此事就拜托你了,老身感激不尽。”

“丁阿婆言重了。”

此时照灵山所有机钥已被关闭,只留了西北一处出口,不知道的人绝计出不去照灵山。

“这么些年苟且偷生,我也已经活够了,老身死之前能了结罪孽,也能安心下黄泉。”

“小叮当跟着你老身放心。”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只盼小叮当能解了照灵之桎梏寻得自由。

若不是她当初信了丁三盛,也不会造成这一带的山匪乱象,将丁三盛等人困死在山上,是她如今唯一能倚仗的手段。

罗馗在江湖争斗中受了伤,昏迷时是丁阿婆在路边救了他,他不需要人救,却不能不领情,丁阿婆正是拿住了这一点向他托孤。

“阿婆,听您说,照灵山铜墙铁壁的防御来之不易,当初您救我罗某人上山难道就没有顾虑吗?”如果救回去的是猛虎豺狼,那么照灵山可是会化为齑粉。

听得此问,老人先是一滞,不知想起什么,年老浑浊的眼再添柔软,“善因结善果,老身一直相信。”

罗馗笑了笑,善因结善果?可惜他从不信因果,不过今日做一回好人也无妨。

罗馗觑了眼这盈天月色,只觉得这托孤戏码老土极了,从此以后身边要挂个拖油瓶,感觉当真不好。

虽不愿吐露,罗馗还是慎重说道:“您保重。”

所幸他答应了,心口巨石落地,丁阿婆顺着溪渠踽踽独行,这无边月色啊,照灵山平静多年,如今也走到玉石俱焚的一步了——为何会救罗馗?七年前照灵山大祸临头,自己偶然从山脚救回的孱弱姑娘竟是绝世高手,不仅保下一山人性命,还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经年已过,为何不救?丁阿婆恍惚间看见故人的身影,便将受伤昏迷的男子带回了照灵。

——姑娘,丁氏一族本就罪该万死,得姑娘庇护苟活至今已属难得,只是人心难测,善恶难分,老身守不住固若金汤,也铸不了满山桎梏囚住恶兽,这么些年到底辜负了姑娘所托。老身不愿姑娘的善因酿恶果,也无颜再见姑娘,只盼有朝一日小叮当能与姑娘相认,再替老身报答姑娘。

然而待丁阿婆走到目的地却大惊失色。

溪水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滚落在一旁。

它原本不该在那儿。

——阵法破了!

丁阿婆一时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连连退后——七年的阵法,破了!

怎会如此……丁阿婆明白大限将至,勉强稳住心神,如今只希望时间慢一点,让她的孙儿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扬声道:“来者何人?”

粼粼水面陡然冒出无数个头戴黑骨斗笠的人。

丁阿婆看清了他们胸前的黑莲以及那半面罗刹面具,果然是他们。

丁阿婆负手而立,面露不屑,“哈……七年了,你们离魂宫还是这种做派,真是令人憎恶。”

一红衣人临水而来,面容艳丽,眼瞳妖异,看着丁阿婆缓缓笑开。

鬼面人扬手将信号放上夜空,随着一道凄厉风鸣声,黑天下的众人被这道不详之光照得雪亮。

——

小叮当一阵疯跑,那女人绝不是在随口评价天气——他要去找阿婆,他要带阿婆下山。

脸被树枝擦破也浑然不觉,恍惚间他被人拉住。

是罗馗。

“小子跑什么?一顿好追,跟我走吧,”罗馗朝他伸手,“以后我当你师父。”

小叮当分明能从他眼里看到些许掩藏不住的怜悯。

狠狠拂开他的手,“走开!”明明在这之前他最渴望的就是拜罗大侠为师,跟着罗大侠浪迹江湖。

挣扎间火光升空,一道厉鸣响彻夜空。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阿婆——!”

小叮当挣脱开罗馗,向枯林深处奔去。

罗馗仔细分辨那道信号,脑海中闪过三个字。

不好。

立马追了上去。

——

阿沛回地牢的时候,丁三盛等人已经在了,没想到这出戏是演不全了,阿沛靠在屋檐上暂时没有动作。

苏孑衣被人丢在地上,脸颊红肿不堪,抬手整了整散乱钗环,勉力维持自己的体面,“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她就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地牢里山匪们虎视眈眈。

丁三盛胸口不住起伏。

一人凑过来,“三哥,会不会是罗馗把人带走了?”

丁三盛狰狞一笑,将背上的大刀缓缓抽出,“也只有他有这胆子了。”

苏孑衣此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她一个人在这儿了,只有她落在这群粗鄙不堪的山匪手里了,她还能回天京吗?还能回到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吗?近雪为什么还不来救她?

女人再也冷静不下来,扑过来抱住丁三盛大腿,“求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钱吗?我家有很多,都可以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

丁三盛不耐地踢开她,正在思考对策,刀疤脸面色不虞地走进地牢,不敢置信道:“三哥,山上机钥都被关了。”

“什么?死老太婆什么意思?”地牢内众人纷纷惶恐,机钥全关会导致他们去不了平常的活动区域,只能困死在一个地方,这是从未有过的。

“走!去找丁阿婆……”

“老太婆想干什么?活腻了……”

“……”

火光升空,将阿沛所在屋脊处照得透亮。

阿沛徐徐抬头,他们来了。

地牢里的众人显然也听见了这不详之声,山里长久以来不曾有人闯入,他们更是把照灵山当做保命圣地,早已懈怠,此时他们分明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惊悚之色,纷纷冲了出去。

却只见黝深夜色中林立的鬼面人。

雨不知何时落下,有愈下愈大之势。

阿沛立在檐上,冷眼看着暴雨里的屠杀,心下纳罕,这伙人实在是不堪一击,不像是能设下如此精巧绝伦石阵的。

心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疑惑,又觉胸口滞闷不已。

雨幕间隐约的血腥味被冷香替代,头顶多了一把玉骨伞。

“宫主来了。”

阿沛转首盯着牵机——不过一照灵山,他竟然亲自来了。

“此番前来,宫主想要看看国公府小姐。”

苏孑衣?

这种理由谁会信,阿沛不想问因由,静默不语。

牵机也沉默下来,似是在思考该怎如何开口,“你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阿沛冷冷看着檐下的杀戮,经年抿着的嘴唇从不见柔软,“牵机大人不必揣摩我的心思,白费力气。”

牵机也只无所谓地笑笑,便专心替她撑伞不再开口。

雨水厚重地打在面庞,丁三盛奋力挡掉一刀,回首间却看见圆月夜幕之下,重檐深脊之上一道撑伞的红影,以及伞下的女人。

白光闪过,剧痛袭来,丁三盛被一刀将脸劈成两半,而后接连中刀,终于力尽不支倒地。

恶贯满盈的匪首死去前最后的念头却是——原来是引狼入室了。

——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丁阿婆等人被押在一处,身边全是森森鬼面人,此时不好提及罗馗,不然事情再无转圜之地。

小叮当被鬼面人抓来,摔进泥地里,撕心裂肺地嘶吼道:“阿婆,是那个女人,丁三盛抓回来的那个女人,是她,她不是好人,她害了我们……”

丁阿婆只是将他护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小叮当感受到阿婆带着熟悉味道的体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

事情又怎是引狼入室这么简单。

原本七年前就该死在离魂宫手上,如今姑且算是迟来的横祸吧。

“阿婆,这七年我丁远也活够了,不亏!”一憔悴男子低声说道。

“我也是……”

“东躲西藏今日也该做个了结了……”

“阿婆,我们不怕!”

“对!不怕!”

望着身边一张张熟悉的脸,丁阿婆宽心笑了。

是了,不该害怕。

气氛陡然变化,只见狭窄山道间,一道全金辇舆缓缓现身。

八个鬼面人分抬其下,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飘忽行来。

鬼面人们肃穆跪下——“恭迎宫主!”

饶是七年前,丁阿婆也没见过这传说中的离魂宫宫主,没想到今日却意外得见。

“照灵有灵,沛然莫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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