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比较偏远，校服也丑，如果说有什么让郑怡禾满意的地方，那就是它背靠古镇，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古镇的一部分，建筑古色古香。

郑怡禾每次进校门都有种宫女进宫当差的仪式感。

情感上有了慰藉，她从容很多，虽然没交到好朋友，总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同学。

和她住一个地方的还有个高她一届的学姐，她们会结伴骑车上学。

放学就不一定了，学姐常常有课后补习。

心情不再大起大落后，她的身体好像才开始吸收营养，逐渐有几分血色来。

每天早晚的阳光将她的皮肤微微染深，郑怡禾又开始担心，她的肤色能不能停在现在，白皙，红润，又有阳光的剔透感。

想到这里，她就靠边停下单车，给梁雨发□□消息问防晒霜是不是真的防晒黑。

没错，随着国内科技的发展，她终于也用上了智能手机，虽然没有牌子，但还算好用，就是电池不好。

前边一群人在喧闹，郑怡禾看了一眼。

一个挑染着粉色头发的少女正跟别人打架，也许是多对多，不知道，她的发色把自己孤立成一个阵营。

听起来很酷吧？但不要忘了时代背景，这年头，小城染发技术着实一般，粉色也粉得荧光。

她穿着到处都是洞的校服，也不知道是自己剪的还是打架打的。

郑怡禾眯了眯眼，她还画了全妆。

再重复一遍，不要忘了时代背景。

郑怡禾手指翻飞。

【Ariel：我还以为杀马特已经退出时代舞台了。

Ariel：而今看来他们家族又添一员猛将，离落败还远。】

粉毛杀马特以一书包横砍结束了战斗。

她环顾四周，突然向郑怡禾走来。

刚说了人家坏话正心虚的郑怡禾：“……”

粉毛走到她面前，挑挑眉。

郑怡禾觉得梁薇有空的话可以来这边支教，教教别人该如何选择和发色协调的眉毛颜色，也是功德一件。

但梁薇估计也胜任不了这个任务，她又看一眼粉毛，相当艰巨啊。

说是这么说，面对粉毛，她还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手机不错嘛，给我看看。”粉毛声音也全是痞气。

郑怡禾关掉企鹅递给她，还好不贵，损失了就损失了。

粉毛翻了翻，没什么兴趣，又还给她。

郑怡禾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

正准备跑路，粉毛诶了一声。

郑怡禾后退一步，想着兜里还有几块钱，给她算了。

粉毛却弯下腰，捡起一张卡，看了一眼，又递给她：“你的吧，郑合宜？”

郑怡禾就着手一看，是她的饭卡，可能是刚刚放手机抽手时顺着带出来了。

“谢谢你。”她接过来，骑上车慌不择路地跑了。

直到下一个红绿灯，她才平复心情。

打开手机，发现企鹅消息就在桌面上。

【小凉雨：什么杀马特

小凉雨：让我也看看】

她顿时纠结起来，不知道粉毛有没有看到。

应该没有吧？她看到了不得把手机摔碎？

绿灯亮了，郑怡禾强打精神回家。

第二天上学时，她和学姐一前一后骑车。

身后有人大呼小叫。

“小禾，是不是有人喊你啊？”学姐问。

郑怡禾回头。

顶着一头扎眼粉毛的少女在停在马路上，少女见她回头，举起双手向她打招呼：“早啊！郑合宜！”

郑怡禾嘴角抽了抽，郑合宜，我还周黑鸭呢。

少女后边有车按喇叭，粉毛大骂一声，骑过十字路口，不见了。

“小禾，你认识她啊？”学姐问。

郑怡禾摇头，简单讲了昨天晚上的事。

“别招惹她，这一片，她是有名的疯子。”学姐说。

路上有时间，学姐开始讲粉毛的故事。

粉毛不仅有名还有姓，叫张嘉益，比学姐大一届，中考落榜生，也不算，中考哪有真正落榜的？那时候管得不严，家里找关系给她学籍放在乡下，安排在市里借读。

她是个混日子的，不学习就算了，还打架，纹身，抽烟，喝酒，总之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太妹。

当然这些都太普通，在这个青春疼痛文学盛行的时代，还是割腕，自杀，殉情，堕胎比较有流量。

张嘉益不乱搞男女关系，她靠别的捷径成名，她搞女女关系。

据说某天她和当时的女朋友在学校小树林里接吻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她女朋友求饶，张嘉益却死犟。

她被单独要求做公开检查。

学校其实网开一面了，只按早恋处理，并明确告知她不会曝光她的性取向，毕竟是借读生，管得不严。

张嘉益却在烈日下说：“升旗台下的各位你们好，你们中所有的女生都要小心了，我是个只喜欢女人的变态，各位男生也不要放心，你们每个人的女朋友都是我的目标。”

完了她还吹了个口哨，补充道：“当然，各位老师也不要灰心，我倒没那么挑。”

一举成名。

借读学校开除了她，乡村中学听闻后也开除了她，她现在在附近一所职高学美容美发。

郑怡禾惊讶，就她那狗都啃不出的发型，居然还有可能是专业团队设计过的？

“总之你离她远一点，被她粘上的人别人都觉得和她一样是变态。”学姐嘱咐。

郑怡禾点点头，但她是不服气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变态的定义是什么，这个词的界限在哪里。

如果张嘉益因为喜欢女生而是个变态，那她郑怡禾也是，这世上大部分男人和少部分女人都是，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但如果抽烟喝酒烫头纹身才算变态的话，说实话，这种人每个时代都有一大批，为何张嘉益可以独领风骚。

这样是不公平的。

就像是把张嘉益定义成一个大家惧怕的粉毛怪，不仅剥夺了张嘉益染回黑发的权利，也剥夺了其他人染粉色头发的权利。

好像谁都忘记了，张嘉益原本就是黑色头发。

谁也不愿意和怪物为伍，所以把怪物每一只触手都标签化，无限放大。

可能我身上也长了类似的触手，我却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它隐藏，直到找到合适的机会砍掉。

直到我变成一头二臂的正常人。

郑怡禾发觉自己越来越会讲冷笑话了。

她进校门前把这段话发给了梁雨，自个儿乐了半天，然后脸一板，进门当宫女了。

——

上了一天课，郑怡禾好不容易脱下宫女服制，抖了抖僵硬一天的脸给车解锁。

梁雨可能在忙，没回她。

她想着梁雨一定是被大城市的繁华迷住眼了，可能要等晚上视频时才能看到消息。

她胡思乱想着，推着车出校门。

“嗨，靓女。”斜刺里闯出条人，她定睛一看，梁雨。

郑怡禾笑出来：“以后你从哪里冒出来我都不会惊讶了。”

“不带我逛逛吗？你的学校。”梁雨自然地把包放在她车篮里。

郑怡禾只好又往回走，路过门卫，老爷子一脸了然：“忘带书了吧？车就放这儿，我帮你看会儿。”

两人便轻松通过门卫。

若说装修，一中自然是好看的，但仿古建筑嘛，她们还不到可以品鉴的年纪。

两人转了一圈。

最后，站在摘星楼，也就是实验室垒教研组的最顶层，她们看到了遥远的地方有一片湖泊。

它在正西方，夕阳下闪动着鱼类鳞片的彩光，像是地母被钢钉凿穿千百次后流下的一滴泪，盛在眼窝里，只能等着前后数千年的风沙将它掩埋。

郑怡禾这样说。

好像忽然就敞开了心扉，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几天大家都在忙碌着学习，比较着排名，纠结着座位。郑怡禾成了班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学生，没有人听她好好说话。

而且文青的风快要吹过去了，过分矫揉造作的文字失去了拥趸，她只能说给梁雨听。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梁雨问，“不适应吗？”

“我很适应啊。”她说。

梁雨疑惑：“适应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就是适应了才不开心啊，开心和难过都是特殊心情，只有平静才是常态。”郑宜禾淡淡地说，泪湖盛在她的眼里，但她没有泪，这只是倒影罢了。

“比如那片湖泊，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因此失去了第一次发现它时的惊喜，我连它叫什么名字都不是很想知道。”

她看向梁雨，说：“如果今天我对它有什么特殊反应，那肯定是因为你，梁雨，今天的湖和昨天的湖没有任何不同，和你一起看湖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梁雨握紧了她的手：“去打辩论赛吧郑怡禾，说不好你就一穿五了。”

两人都笑出来。

回去时门卫有些意见，这两人进去得太久。

梁雨爆发出惊人的演技，她半蹲着腿，捂着肚子：“伯伯我肚子疼，真对不起啊，她帮我借纸借了一阵，她面薄。”

梁雨一指郑怡禾。

门卫连忙问是不是吃了什么。

“糖葫芦，街头那家，刚下课时吃的。”梁雨补充完整剧情线。

门卫跟着急：“我就说他家用的烂山楂，你们这些学生仔就是馋，就是不听啊！”

门卫有些责怪地看了眼郑怡禾：“你拉不下脸找别人，你来伯伯这里扯两张纸嘛，多大的事，要知道蹲久了会，会……”

他福至心灵：“会体位性低血压，要是摔跤就危险啦！”

郑怡禾：“……”

还是个有文化的可爱老伯。

“赶紧的，把你同学送回去。”

门卫帮她们把车推出门，又扶着梁雨上了后座。

“路上小心点，避着点井盖，肚子疼的人颠不得。”老伯贴心嘱咐。

郑怡禾低头一看，穿着一中校服的是她没错吧。

两人沉默片刻。

“我现在有点愧疚了。”梁雨说。

“你可以给他写封感谢信。”郑怡禾轻声笑。

“什么？我听不清。”梁雨抱紧了她。

“没什么，你很好！”郑怡禾侧过脸大声说。

感谢信还是她自己写吧。

“我知道！你也很好！”梁雨跟着大吼。

吓得郑怡禾一哆嗦，差点两人一起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