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脑海中的狮吼声愈加清晰，我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塔德菈已经站在帐篷外，头上的辫子有些凌乱，于是我后知后觉想起昨天给她绑发绳时手法比较生疏。

隐约地，似乎还听到了赤鹫的鸣叫。

我爬起来走出帐篷，看到熄灭的火堆旁佣兵还在那里坐着。

我知道他叫特拉克，但我还是更喜欢叫“勒脖子”。

“你醒了，睡得还好吗？”

「还好」我将纸举起来给马塞拉看，「那个人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嗯，对，接下来的路会比较危险。”

他的笑声似乎比以往更加爽朗，更加愉快，我于是恹恹翻了翻眼皮，露出疲惫不堪的模样。

「还有很远的距离吗，我有些走不动了。」

“不远了，最晚黄昏我们就能到了。”马塞拉肯定回复。

似乎看到我还是一副提不起力气的模样，塔德菈悄悄瞥了我好几眼，萌生出的担忧困惑情绪的小触手一点点从眼底探出。

于是在坐在沙地上啃碳椰饼做早餐的时候，我干脆瘫靠在坐在旁边的塔德菈身上，吃到一半就时不时被她递来水袋，似乎下一秒我就会被那干巴巴的碳椰饼噎死过去。

但其实她多虑了，我的生命力相当顽强。

在太阳彻底升起来前，我们又开始了赶路。一路上遇到的毒蝎沙虫大半由“勒脖子”解决了，马塞拉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我对他那似乎由沙土岩石形成的鳄鱼模样的生物有些好奇，马塞拉介绍说那是武器中的残破厄灵——是我没听说过的东西，于是作为安静路程中话题的开端，马塞拉为我简单介绍了厄灵的作用，而我看看塔德菈，好奇她是否也有这样的厄灵。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在马塞拉面前总是更加沉默一些，总觉得倘若现在我想看，马塞拉要求她放出厄灵看看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但收拾完猎物的佣兵已经回来了。

“厄灵只会在危急时苏醒。”他扯了扯裹着脸部的头巾，防止其被风吹开，“只有战败者的哀嚎才能平息它们的愤怒，但永不会满足。”

「如果是主人输了呢？」我问。

“那也是用来平息愤怒的‘战败者’。”佣兵回答，声音沙哑，“无所谓是否顶着‘主人’的名号。”

以普遍常理来说，这应当是一种残酷，但果不其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有其它看法。

我点点头，明白所谓厄灵和佣兵在某种角度是共通的。

随着太阳升起，气温也逐渐变得炽热，脚下的沙砾带来熟悉的烫感，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头点了点，一个踉跄扑倒。

并没有落在黄沙中。

走在我前方的“勒脖子”在我摔倒时被我扯住了披风的一角，于是眼疾手快拎着我的后衣领将我拉了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肯定面色潮红，估计与赤念果差不了多少。

在片刻僵持后，终究还是败给脆弱的有用小孩，他动作熟练地将我单手抱了起来，用围巾一裹继续赶路。

我被围巾的汗臭味熏得难受，忍不住想怎么反而在这种地方要重合，一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防止自己掉下去。

我的小布袋被我攥在手里，里面有管理员送我的红宝石和不明原料的沙土混合物，随着走路的颠簸一下又一下拍打在他肩膀，衣物尘土飞扬。

——佣兵习惯了就不嫌弃这些，真好啊。

我想。

而很快也顾及不上这些了，席卷而来的沙尘和风暴将试图前行的人阻拦，赤鹫的鸣叫传来，并不清晰地卷入风暴之中。

我被粗鲁地扔出去，最后由马塞拉接住，在兵刃碰撞的脆响中，他用别在腰间的刀划开了我的手臂，鲜血涌流，染红一部分没被彻底划开而松松垮垮挂着的绷带，另一部分则是被牵引般形成红色的线，在风沙中隔开一条气流平稳的隧道。

手持长弓的塔德菈还未放出厄灵便被我拉住了手腕——现在已经不会因这些动作而产生太大反应了，然后很快明白过来，跟着我们走入隧道。

我本以为“勒脖子”会赶不上，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追了上来。

在将闭合的通道缝隙中，我看到了那位“大姐头”的熟悉身影，还有其他几人，尽管因为距离看不清脸，但我知道那都是谁。

想必他也知道。

我垂下头，看着有些愈合结痂趋势的伤痕被马塞拉用粗糙的手再次撕开。

鲜血让那条线更明晰了些。

行走于风暴之中是新奇的体验，只是微妙的预感使得我无法将精力专注于这奇妙体验。

我的脑海中，时常回荡着愤怒的狮吼，有时又显得悲伤，但在这隧道前行的过程中，狮吼声却逐渐减弱，变得平缓许多。

这样的待遇，在离开布格姆后几乎没有体验过。

微凉的、携着细密雨丝的风突然拂上我的脸颊。身旁传来吸气声，而我的手被塔德菈反握住，力气有些大，让我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抬头看到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

任何看到的人都会将其视为海市蜃楼，因为沙漠中绝无可能突然显出一片这样的天地，除非是神迹。

“神迹，不愧是神迹啊！”

马塞拉极度喜悦的感叹我无暇顾及，只是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不知作何反应。

这应当是海市蜃楼，但一切感官都如此清晰，我甚至能感受到灵魂对这片土地的向往。

所以，“安克赫森”即为布格姆——是这样的吗？

眼前生机盎然的绿洲和清澈的流泉如此陌生，连烈日都会被这片绿润色，可即便搜寻我最早的记忆也无法找出布格姆任何一片土地能有这样的活力。

但，但——

盛开花朵的模样如此熟悉，我能脱口而出每一朵花名字背后的故事；耸立的祭台如此熟悉，我曾无数次站在其上高高举起权杖，在欢呼声中带来布格姆的又一场降雨；连道路都如此熟悉，尽管有的被茂盛植被遮掩，但显露出的每一条都能与记忆中道路的位置重合。

可这里，这个位置，我们所走过的道路，绝无可能通往布格姆。

“啵。”

轻轻一声，比花开的声音大不了多少。

我猛然抬头，看到血线最后断裂消失的瞬间。

再回头，身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