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中,几个杂役将各地送来的最后一批卷宗规整好,赵世显过来查看。
“少卿,这些都已经规整好了,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赵世显大致翻了翻,身后的人说:“卷宗既已送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审?”
“每年秋审案子太多,咱们是该和御史台、刑部提前商量了。”
赵世显说:“都是听吩咐做事,朝廷还没传出来消息,先搁着吧。”
高君义在一旁说:“我记得前些年都是早早的开始了,今年怎么到现在了都没动静?”
“许是有别的安排,宫里的意思没人能说得准。”
赵世显看着这堆山码海的卷宗也是发愁,说:“告诉下面的人,这两日手头的案子能尽快了结的尽快了结,咱们还有的忙。”
“是。”
在刑部,刑部的郎官给郑玉报备,说:“大人,斩监候和绞监候的案子已经收过来了,大理寺还另外移送来了不少。”
“让下面的人规整好,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尽快补齐。”
“是。”
郑玉问:“大理寺没人来和咱们商量吗?”
“没有,估计也是在等朝廷安排秋审的消息。”
“陛下还未传召,早朝也未论及此事,且等两天吧。”
...
夜里,全福刚伺候皇帝换了寝衣,皇帝说:“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全福没有吭声,皇帝说:“明天是太后当年入宫的日子。”
“陛下今日累了,刚喝了药,快歇息吧。”
肃文帝躺下,说:“告诉皇后,让他早些休息,朕今天不去陪她了。”
“是。”
全福走了出去,刚喝下安神药的皇帝很快就入睡了,但这一夜睡得却并不安稳。
在殿外传来的风声中,肃文帝陷入了梦境,陷入了回忆。
在梦中,肃文帝回到了自己童稚的时光,回到了曾和母亲生活过的宫殿。
肃文帝在梦中又看到了年幼的自己,镜子中的自己不再是一副病躯,年少且充满活力。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明知是梦境却也对此欣喜。
肃文帝听见一旁传来交谈声,便躲在一旁偷听,是年轻时的母亲杨蕊与钱太师。
“娘娘,陛下并不愿意让您与国公大人见面。”
杨蕊不解,说:“为什么?父亲已经要去边关了,为什么陛下还不让我见一面父亲?”
“陛下怕国公大人见了您,会反悔...”
“父亲已经把兵权还回去了,他还想要什么?”
杨蕊看向年轻时的钱太师,说:“你是不是知道,你告诉我,陛下到底还想怎样?”
年轻时的钱太师不忍看杨蕊苦苦等待,说:“兵营将士皆是国公大人一手提拔,兵符还的回去,但人心却并不回去,陛下的意思是...”
“他想逼死我...”
“娘娘慎言。”
杨蕊的面容憔悴,身体不适,加之伤心更是显得有气无力。
“我已经吃了他们的药,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的父亲,咳咳咳...”
钱太师立马递了杯水,说:“娘娘身体要紧,切不可伤心过度。”
“钱大人,你是昶儿的师傅,照顾好我的孩子。”
“是。”
肃文帝在梦中回忆着这一切,情不自禁地说:“母亲...”
杨蕊强撑着身子,挤出笑脸,将孩子喊了过来揽在自己怀里。
“昶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这就够了。”
肃文帝想要在梦中伸手摸一摸母亲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又回到了苍老的模样,梦中杨蕊的模样也愈发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李氏与曹氏的面容。
“母亲!母亲!”
是个噩梦。
...
天还没亮,肃文帝便从噩梦中醒来。
全福看肃文帝醒来了,便走到床榻一旁,说:“陛下,李府的守卫传来消息。”
“说。”
“李文英于昨日夜间服药自杀了。”
肃文帝眼神透着冰冷,说:“让太医管住嘴,并且告诉李家的人只允许送棺椁下葬,不允许开棺见他。”
“是,都已经提前让人预备着了。”
肃文帝从床榻上下来,说:“李氏死了,也该收拾其他人了。”
“陛下吩咐。”
“今日早朝推迟一个时辰,让弘文馆的霍主事来见我,告诉中书,今日早朝就要论今年的秋审。”
“是。”
文长明是不用上早朝的,进了宫门后径直走向了弘文馆。路过文武殿的正门,朝臣们还正在等着进去,文长明察觉到似乎比往日晚了一些。
文长明从人群中看到季云暮的背影,看了两眼又走了。
待走远后,季云暮被早上的秋风吹得打了个冷战,不经意回过头看到文长明的背影,看着他走远。
文长明正想着怎么今天的早朝会这么迟,进了弘文馆又发现人比平日少了些。
一名小太监走了过来,说:“文大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霍大人不知为何被陛下喊过去了。”
“什么?”
“霍大人自己也是一脸的疑惑,刚进馆里没多久就被陛下身边的人喊走了。”
“没说什么事情吗?”
“没说,只是让霍大人赶紧过去。”
文长明快步走进霍大人处理公务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原本整齐的书案上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书案下还散着一地书,像是有人在找什么。
文长明心里似有根弦一般突然绷紧,转身说:“麻烦通传一声,今日我先告假一天。”
“大人您这是?”
文长明就要走,可刚出弘文馆的大门,迎面撞上全福。
“真是巧,文学士,陛下请您去一趟昭文殿。”
...
文武百官正等着上朝,却有人传出话来,说是早朝推迟,让众人再耐心等着。
季云暮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心里也开始变得不安。
而在昭文殿内,弘文馆的主事霍大人正惶恐地跪在地上,面前还有几本书。
文长明被全福带了进来,全福说:“陛下,文学士到了。”
文长明看到惶恐不安的霍大人,心里也知道是有大难临头。
霍大人说:“还不跪下。”
文长明听了霍大人的话立马跪下,皇帝示意他将地上的书给文长明看看。
霍大人将地上的书展示给文长明,说:“这几本书的注释讲义,是你做的?”
文长明看了一眼,发现正是那日临出宫时被叫去赶工做注释的书。
“是。”
霍大人翻开一页递给文长明,皇帝说:“你做的好啊。”
文长明接过书,看到书中一篇文章对“盈”的注解上赫然写着“月生三五而盈,三五而缺,是以盈者必缺,易夭”。而“盈”字正是三皇子的名讳,需要避忌,更别提“易夭”这种字眼了。
“你是在诅咒朕的小儿子吗?”
文长明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注释,更相信自己不会犯这么蠢的错误。
霍大人是想护着文长明的,说:“陛下,前两日弘文馆事情多,他多有操劳,再加之为三皇子讲授功课,兴许是疲劳过度,不知所云,臣一定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肃文帝猜得出他们的心思,便说:“疲劳过度?那这句话呢?”
肃文帝打开另一本书,让全福递给文长明。
文长明又接过那本书,书上写着“昶者,白昼之日长也,然则盛极必衰,恐命途之短”。
“难道朕是短命之人吗?”
“这...”
文长明突然想起来那日喊自己去弘文馆赶工的是个脸生的小太监,而这些书都是经过霍大人查看过以后才送上来的,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错漏,今日之事是明晃晃的圈套。
...
文武殿前的臣工等到了进殿的时辰,季云暮在队末正跟着往前走准备进殿。
“轰隆隆...”
季云暮突然听见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惊雷,扭头看向天空,不远处正有浓密的黑云压来。
...
今天的早朝持续了近一个上午,先是告诉臣工们李氏已死,其余李氏党徒,像是钱家兄弟都要在今年秋审后一应处决,众人对李氏的死都感到大快人心。
随后皇帝告知六部九卿,即日起展开秋审,尤其不能放过李氏一流,并命令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办好这件事。
季云暮站的腿酸,下了朝堂发觉天上已经开始下了小雨,冒着雨跑回了兵部衙门。
原以为会有人像往常一样送来热水和巾帕,可今天倒是没有内官侍奉,季云暮以为如今太忙,便没在意,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开始公务。
可当今天连杯茶水都没人奉上来的时候,季云暮才察觉到不对劲。
等到中午,季云暮刚从书案里走出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就看见高君义在门口冲自己招手,还有些慌张。
“出来,快些。”
...
高君义在无人的墙角处和季云暮说着话,还是担心被旁人听见。
“你说什么胡话,你大白天吃酒了?”
“嘘!别张扬了,我亲眼看到全福带着人把长明送出了宫,那阵仗可不像是受封领赏。”
“从哪里出来的?”
“昭文殿,早朝刚开始的时候就看到了。”
季云暮这下子是知道皇帝已经有所察觉,对文长明下手了。
“去弘文馆,先去弘文馆问问。”
两个人到了弘文馆一打听才知道,文长明在给经史子集做的注释犯了忌讳,以冒犯天子大不敬的罪名拿住了文长明,如今众人都避着弘文馆走。
霍大人说:“君威不可冒犯,那两处错漏实在是冒犯天颜,我就算想保也是有心无力。”
高君义说:“还有没有什么出路,说是一时笔误或是一时劳累糊涂了也不行吗?”
霍大人摇了摇头,季云暮心里倒是明白,皇帝是吃定文长明了,什么借口理由也更改不了。
两个人离开了弘文馆,季云暮说:“你先回大理寺,什么案子总要过了大理寺的眼睛,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
“好,你别一时急糊涂了,静静心思想个办法出来。”
季云暮一个人又去往了刑部,在门口遇到一个小太监。
“郑尚书和邵相公一同在文渊阁,正忙着处理秋审的案子,不在此处。”
“好,多谢。”
季云暮又冒着雨匆忙去往文渊阁,可在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几位大人正处理案子,眼下不能得空见人。”
“那请问何时才得空?”
“这秋审的案子疑难复杂,又是堆积如山的量,几位大人都不敢合眼的,何时才能得空确实不知。”
“可是...”
“您请回吧。”
“事关重大,还是麻烦您通传一声。”
“既然事关重大,不如您去求陛下得了。”
季云暮不甘地走了。
走前脚刚走,曹汝阳后脚就到了文渊阁,看见季云暮的背影,说:“怎么回事?”
下人到曹汝阳耳边嘀咕了几句,曹汝阳说:“文家的犯那么简单错了?”
“是,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立马就让人把文长明押回他家里了。”
“押回自己家里?”曹汝阳并不知道其中关窍,却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对,说:“让人留意些。”
“是。”
秋雨绵绵,到了出宫的时辰也不见乌云退去,季云暮就撑着伞在宫门口等着,想着能趁着郑玉或者邵唯宁出宫的时候堵到他们,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文长明。
从宫门走出来几个出宫的大臣,都撑着伞慌忙赶路,看到季云暮在宫门口守着都避开他。
下人看天色越来越晚,又起了风,说:“公子,还不走吗?”
“再等会儿。”
等了不知道多久,守宫门的侍卫开始将大门关上,季云暮立马走上前,说:“现在就要闭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