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曹汝阳在家中来回踱步,微暗的烛火映出他的佝偻的身影,突然响起的开门声让曹汝阳瞬间来了精神。
曹汝阳拉住进来的下人,说:“如何?”
“回大人,朝中孙大人让下人传个话,说邵唯宁的确是中风,已经倒在床上了。”
“太医怎么说?”
“已经打听过了,太医说就算华佗在世,也只能保着他有口气,想要站起来都难了。”
曹汝阳舒了一口气,眼睛中闪过一丝喜悦,说:“你先下去吧。”
下人出门后,曹汝阳慢慢地走到书案旁边,扶着一旁的书架开始发笑。
随后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杯子将茶水都倒在地上,说:“邵大相公,走好。”
而在宫里,几名太医惶恐地跪在皇帝面前,肃文帝此时正在发火。
皇帝扶着额头,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陛下,大相公这是年事已高,又内外病发,微臣使尽一身本领也只是保住了大相公的命。”
“那以后入朝理政,写字说话呢?”
“这...这就要看大相公的命数了...”
皇帝将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大声怒斥,说:“太医院养你们有什么用?!”
“微臣无能,求陛下降罪。”
几名太医大气都不敢喘,全福走近,说:“陛下,太医们应该是已经尽力了。”
肃文帝缓了缓呼吸,压着怒火,说:“将所有好的药材都送到邵唯宁家中,再派两名太医留守邵家,每隔一个时辰就上报一次邵唯宁的情况。”
“是,臣遵旨。”
“还不快去!”
“是是是...”几名太医立马起身退了出去。
...
早朝上,吏部有人提出李文英死后,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两个位置均空缺,请求皇帝择选贤能者上任。
皇帝说:“吏部先拟个折子来看,朕会和中书几位爱卿商量。”
吏部还未应下,户部就有人站了出来,说:“臣举荐阳河巡抚王云,可堪担当吏部尚书一职。”
一听是户部的人提了出来,肯定又是走了曹汝阳的门路,众人心知肚明。
郑玉说:“快要入冬了,今年的账本户部可平完了?怎么还有心情管上了吏部的事情?”
“大人,吏部尚书一职空缺,下官只是一心为了朝廷举荐人才。”
“越俎代庖...”
曹汝阳在此时不紧不慢地站出来,说:“您这话说的,我们户部的郎官进言陛下,一心江山社稷,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专权擅断,属实可笑。”
皇帝打断他们,说:“好了,赵诚你来说。”
赵诚微躬身子,说:“吏部尚书一职地位重要,需要从百官之中细细选来,户部既然说了人,就按规矩走,写了折子送到吏部就是。”
皇帝说:“吏部侍郎袁爱卿何在?”
“臣在。”
“这两天你先归拢名单,送到中书。”
“是。”
当天下午,皇帝正在书案前发愁,桌上的折子大多来自曹汝阳一方,力荐阳河巡抚王云担任吏部尚书。
邵唯宁手下的旧部大多沉默不语,也只有郑玉和赵康几个人上书推荐了其余几个人。
全福又送进来一份折子,说:“陛下,这是从门下省送来的折子。”
皇帝打开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说:“章延这个墙头草,是真会审时度势。”
全福一听就知道折子的大致内容是什么,说:“陛下切莫担心,朝中还有忠正贤能的人。”
肃文帝闭目养神,说:“什么忠正贤能,邵唯宁在时他们便公道正派,邵唯宁不在又调转矛头,朕迟早料理了他们。”
太医院的人此时进来汇报邵唯宁的情况,说:“陛下,邵唯宁眼下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知道了,让太医继续守着。”
“呃...陛下...”
“说。”
底下的人颤颤巍巍地说:“陛下,邵家的人传话,说想带着大相公离京修养,回邵氏老家。”
“什么?离京?”
邵家的大儿子在下午亲自进宫到了皇帝面前,诉说了想带自己父亲离京的意愿。
全福将人送出去后回到殿里,肃文帝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
“陛下喝口茶,歇一会儿,邵唯宁蒙陛下恩典,定能醒过来。”
“醒过来?邵唯宁要是能醒过来,他儿子能来这么一趟?”
“陛下的意思是?”
肃文帝摇摇头,说:“邵唯宁定是废了,要是邵唯宁有一丝希望能康复,邵家会舍得如今在京城的权势和地位?”
肃文帝抓起面前的折子,恨恨地说:“邵唯宁在时他们尚且能压过曹汝阳一头,如今邵唯宁不在了,郑玉他们和曹氏打个平手都是好的了。”
眼下的局势就像手中的棋子还未出局就已经裂开,对此无奈又痛恨。
“陛下天纵英明,英才尽归于陛下,定然还有精兵强将。”
...
在文家,文长明给看守送了几两银子让云树出去采办东西,云树则趁这个机会在外多打听打听消息。
云树回来后,文长明问:“邵家是出事了吗?”
“是,邵唯宁因病倒在床上了,说是中风。”
“还能治好吗?”
云树摇摇头,说:“应该难,听说邵家的大儿子今天已经进宫请求能离京休养了。”
“离京?”文长明有些惊讶。
“是离京,怎么了?”
文长明皱着眉头,说:“不能离京啊,邵家若离京了,这朝廷上就再没人能压制曹汝阳。”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季家倒是比以往都安静一些。
季世平说:“今天去看邵唯宁,他一把年纪了,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可叹啊。”
冯婉柔也叹口气,说:“我和他家夫人聊了两句,说是老家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宫里那边也说通了,可能过两日就要出京。”
“可惜了,天不假年...”
季云暮倒是有些出神,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季云兰给季云暮夹了块肉,说:“怎么了?”
“哦,没什么。”季云暮低着头吃了两口菜。
季世平看自家儿子心不在焉的,说:“云暮。”
“嗯?”
“这两天在宫里醒着神,话别太多,尤其是曹家的人,能避开就避开。”
“知道了,爹。”
季云兰小声笑着对季云暮说:“除了和文家说两句话外,估计你也不爱搭理谁吧?”
“吃你的饭。”
冯夫人说:“笑什么呢?”
“没什么,就说我哥这两天就和王爷家的小世子说话,我担心我哥肚子里一堆话憋着,真得憋坏了。”
季世平说:“今天临出宫的时候看到端王突然被召进宫里,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都难说...”
端王星夜进宫,与皇帝说了近两个时辰的话才离宫,下人一直在宫门外等着。
“王爷,这都多晚了,您不让奴才驾着车来接您,不耽误您休息吗?”
端王骑上马,说:“管住嘴,忘了今天我进宫的事。”
“是。”
王妃在屋里焦急地等着,端王刚一回来,王妃就关上门,将下人打发出去,说:“陛下传你进宫,到底所为何事啊?”
端王先喝口水润润嗓子,说:“陛下想让我在中书顶替邵唯宁的位置。”
王妃有些惊讶,说:“那个位置多少人眼红,怎么找上你了?”
“眼红?那个位置现在是树大招风。”端王颇为无奈,说:“邵唯宁病倒了,皇帝认为郑玉和赵康能力不够,竟然想把我这个老头子推出去,现在是扔不掉这块烫手的山芋了。”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去问问我娘家?”
端王心事重重,说:“也不必,皇帝虽然让我顶替邵唯宁,但也只是应个景,并没有太多实权,眼下最着急的是需要找人顶上...”
“我想想...”
...
李文英尾七的祭礼到了,生前是大凶大恶之人,死后来悼念的人除了李家本家的人几乎再没其他的人了。
高君义算是陪李春琴来的,李春琴和自家兄弟说话去了,高君义坐在李家院子中的亭子里等着。
季云暮走了过来,说:“不是说一会儿去大理寺商量事情吗?”
“再等一会儿,春琴和她几个哥哥弟弟要送李文英的棺椁下葬,到时候为了避嫌咱们就走了。”
季云暮坐了下来,看向四周,说:“果然没什么人过来啊。”
“李文英因罪被囚,又死得难堪,自然没什么人愿意过来。”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看见曹汝阳竟然来了李文英的祭礼,进了灵堂。
“他怎么来了?”
“眼下京城里还有谁能比这位老大人的声势更大,自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端王此时走了过来,高君义一口水差点呛到,说:“父亲,你怎么来了?”
“亲戚一场,过来看看。”端王拉着自家儿子,说:“春琴看着情绪低落,你去看看。”
“啊,好。”
高君义找人去了,只留下端王和季云暮两个人坐着,场面有些尴尬。
季云暮倒了杯茶,说:“王爷,您喝茶。”
“嗯。”端王看着屋里和李家人嘘寒问暖的曹汝阳,说:“近日公务繁忙吗?”
“还好,有赵尚书在,兵部的事情不算麻烦。”
“赵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能护住兵部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季云暮只是礼貌性地点头,没有搭话。
“几年前,李文英掌控吏部,以百官尸位素餐为由裁撤官员,实为排除异己,当时有一个姓刘的,历经两朝,又在边疆历练多年,也在裁撤官员的名单里,陛下却并不愿意。”
季云暮问:“后来呢?”
端王接着说:“他是陛下有心留着的人手,若再等两年是能和曹李两家相抗衡的人才,但后来皇帝拗不过群臣的奏疏,只好应了李文英的请求。”
季云暮说:“还好,李氏已经成了魂魄。”
端王笑了笑,说:“是啊,还好李氏已经死了。”
端王又喝了口茶,说:“再后来,邵唯宁就被陛下看中了。”
“邵大相公受陛下恩遇,君臣相佐。”
端王点点头,说:“很合适的时机,邵唯宁出现在了中书的位子上,连邵氏老家的人都因此获益不浅。”
端王看了季云暮一眼,接着问:“这两天怎么不见文家的孩子?”
“他...他做错事被陛下责罚了。”
“嗯...”端王扶着椅子站起身走了,说:“给皇帝眼下想要的,投桃报李的意思你也懂。”
高君义回来了,看季云暮愣着神,说:“我爹对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走吧。”
当天晚上,季云暮和高君义约好了在酒楼碰面吃饭。
季云暮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
“咳咳咳...”高君义一口酒把自己呛着了,说:“这也能算办法吗?”
“必须这么做,一个人换一个人,皇帝肯定会放文长明回怀庆的。”
“你自己愿意成为皇帝手中对付曹家的一把刀,以此为交换,请求放过文长明,那文长明自己愿意吗?”高君义站起身,说:“那个位置太危险了,别说文长明不愿意,你家人呢?”
“可咱们还会有更好的主意吗?就算皇帝让文长明流放走了,在流放的路上就不会下手吗?”
两个人都沉默了,季云暮小声说:“一定都能保全的,一定。”
...
次日又有一场秋雨落了下来,皇帝在珍宝阁欣赏手中的白瓷瓶,全福在一旁站着,皇帝说:“李文英葬下去了?”
“葬下去了,李家的人也没有开棺,也就没有察觉到不对。”
“有谁去李家看看吗?”皇帝放下手中的白瓷瓶,又拿起另一个蓝瓷端详了一会儿。
“端王去了,还有曹家也去了...”
皇帝擦了擦瓷瓶上的灰尘,说:“端王和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