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

冬日的院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正追在一位八九岁的女童身后，气愤地喊着她的名字。

被称作何灵的少女似乎做了什么坏事，手上拿着一根已经断裂的鼓锤，面上满是情蛆，却还是嘴硬的反驳着。

“陈恒，你早老了，怎么能懂我们年轻人的心思！”

陈恒听何灵没大没小直呼他的姓名，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没大没小！谁告诉你可以直呼父亲名字的！”

何灵不服气，但陈恒还没真的老呢，很快便将这不听话的孩子给抓住。

被拉着衣领的何灵只能小声嘟囔着。

“你才不是我爹呢！”

陈恒听见了，对着她脑袋就是一掌。

“小兔崽子！胡说什么呢！”

不肯服输的孩童高扬着头被自己这位“父亲”拖回了桌案前继续抄，还差大半的女戒。

“何灵！”

又是一年冬天，地上的积雪依旧厚实，陈恒依旧在追着不听话的何灵，只不过前些年还乌黑的头发现在已同这地一般被雪染白了。

何灵的手上依旧拿着根断裂的鼓锤，只不过她已不再是之前的孩童，身量拔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一双水润的杏仁眼里也多了几分沉稳。

她停下了，回头看着已经有些跑不动的陈恒。

“陈恒，你老咯，别追了，回家吧。”

陈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回身走来的何灵，长叹一口气。

“唉——我……老咯。”

何灵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陈恒，回屋，为他升起一堆柴火。

“陈恒啊……你，教我唱戏吧”

何灵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陈恒抬头看向她。

及腰的长发滑落，令他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学吧，学会了也好，多门手艺，能养活自己。”

执拗的老人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同意了她的请求。

如此少女正式学起了戏曲。

她在空地上唱着跳着，衣服上缀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更衬得少女身形灵动。

少女的腔调与动作愈发娴熟，她可以登台演出了。

少女的第一次登台很顺利，标准的腔调，优美的姿态为她赢得了观众的喜爱，也为她赢得了戏班子里其他人的认可。

“陈恒，你的戏班子有人接咯。”

观众们这么对着陈恒说，何灵听了便也学着他们的调调，对着陈恒说。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陈恒眉间的忧愁却一日比一日深。

又一年冬天，城主对府里的淫奢玩意失了兴趣，便命人起轿抬着他去了戏园，那日刚好是何灵登台演出。

他看着台上少女丰满的曲线与精致的面容，想起了自己八年前下的命令。

何灵生的美，也生的惨，母亲是因被□□而生下的她，她没有父亲。

母亲的身体又不好，还会将她养大便撒手人寰。

戏班子的班主见她孤苦无依，生了怜悯的心思，将她领回家养着，不巧他把人领回来那天城主刚好来此听戏。

他看上了何灵。

城主的性子人尽皆知，近来又不知为何迷上了女童，令人将好看的女童通通送入府中，而凡是进去的孩子再未出来。

陈恒知道将何灵交出去，自己不仅可以免于责罚，还可以获得一笔赏金。但当他对上她那双纯净的眸子时，他心软了。

这只是个孩子啊。

他对城主说。“大人啊，小民此生唯有这一个子嗣实在不舍，让这孩子再陪小民几年吧，等他16岁，小民立刻为您送去。”

他很幸运，那是城主出府时刚享用完一个孩童，心情颇好，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从那之后，陈恒便开始为何琳准备着银子行礼，但时间一年年过去了，城主似乎忘了这件事。陈恒便起了一丝奢望，这几年间，他早已将何灵当做自己的孩子，他想晚年时，她能陪在自己身侧。

何灵留下了，她与他相伴，他教她识字，教她戏曲，她登台了，他在台下望着，恐慌在心底蔓延，他该阻止的。

但他说不出口啊，他怎么舍得亲自折断自己孩子的羽翼？

在陈恒没日没夜的祈求中，城主还是来了，他要他履行约定。

“所以……你让我独自一人跑？”

泪水积蓄在何灵的眼眶中，她看着面前沉默的陈恒，声音哽咽。

“那你们怎么办呢？”

陈恒颤着声音说出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谎言。

“城主大人只是看上了你，不会牵连戏班的，今夜你便顺着后城门走吧……”

何灵不肯，她依旧如儿时一般，不愿服输，不愿向他们低头。

“那他们呢？你有没有为他们想过！”

陈恒沉默着，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悬挂于天空的一轮明月，开了口。

“我会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各自离开的。”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你自己了？”

何灵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眼泪了，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花了她脸上还未卸去的妆。

“我老了，也活够了，不在乎了，走吧，别回来了。”

那日，陈恒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塞给她，把她赶出了这座城。

何灵不肯走，但陈恒为了不让她进来，便守在后城门口。

他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陈恒，你回去吧，我不进城了，我走。”

她走了，他叹息一声也走了。

后城门处有一片林子，那里的路很复杂，但何灵认的，因为小时候陈恒带她走了无数遍。

当何灵行至某处时停下了，面前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她将男人扶起，见他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兀的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你也回不了家了吗？”

何灵自言自语着，为男人做了些简单的清理，又就近寻了些草药，为他包上。

她坐在男人身旁抬头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她得回去。

她起身想走，但看到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时又停下了。

救救他吧，也许他和我一样呢？

何灵蹲下为男人用草铺了个简陋的床，将他挪上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何灵实在是太累了，她撑不住了，躺在一旁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