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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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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

青年不敢大声言语,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怯懦模样。

宋临江将木盒推到他面前,指尖敲在木桌,发出清脆的声响:“贵客长途劳累,初来寒舍,不休息反而等不及要见我,就这么着急吗?”

顶着宋临江冷冽的目光,青年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宋大娘子不认识小的,小的师从程得裕,”宋临江微微皱眉,心道:程得裕?京城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她原以为这人是京城来使,自己活着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他们存心来找不痛快,左思右想,也在与齐萋媛、宋明玉相关的人里找不出一个姓程的。青年瞥了眼宋临江的脸色,轻声提醒道,“家师曾留在京城做仵作,离开京城前,最后一案是令堂……瑞懿殿下。”

敲桌子的声音陡然停了。

香灰迷了仵作的眼睛,他从京城一消失就是数十年渺无音讯。宋临江找了他几个轮回,毫无进展,几乎要放弃了,而今日无心插柳,他的徒弟自己送到她面前。

面前的声音干涩艰难,几乎颤抖:“继续。”

青年请来木盒的纸张,缓缓念出上面的字,直到最后的药名:“七月桂八两,八月槐八两,甘草十两”初听都是些花名补药,“人参两钱,”,念到最后,“……,回光蛊半只,美人尸一张。”花香铺盖了腥气,清甜的汤汁藏住苦涩,日积月累的毒素教人无知无觉死在汤药中。

仵作继续道:“这是先师穷尽半生,以命换来的药方,先师夙愿便是将这张方子还原……他仵作当了一生,曾听过狄公的教诲,从未断过冤案。这桩案子缠了他一辈子,小的传他衣钵,自当替师父实现夙愿。”

青年忽然哽噎了,他几次张嘴发不出声,眼泪滚落:“师父出走京城,寻遍大江南北,终于在苗疆写出了这副方子。他年纪大了,归乡途中遇上了洪灾,命不久矣。于是师父他亲自试了药,叫我看着……师父的死征,与公主殿下,一般无二。”

夜风沉默,落叶飘零,掉入一洼只剩残荷的淤泥里。树间秋蝉叫过了一整个夏,到了寿命的尽头,声音也悲戚。就像青年压抑的哭声。

陆逢扬坐在屋瓦上。修仙之人耳聪目明,坐在外边也能听到屋里低声的谈话。他自诩修道已久,早看惯了人间悲欢离合,自走上这条长生路,就应该舍弃七情六欲,可听着屋内的抽泣,他还是叹了口气。修道之人,纵有移山填海之能,也无法消解人间的愁怨,更何况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陆逢扬无能为力,虚虚掐了个诀,灵气很快就消散了。他自嘲地笑笑,抬头看去,天际那抹婵娟将圆。

也不知道外面是何年何月了。

月盈月亏,人间中秋,天上月圆。

柳叔摆了一桌酒宴,人不多,围了两桌,提上来两笼螃蟹,花语喜欢吃螃蟹,人小鬼大,偷偷拿出了一壶酒,高兴道:“嘿嘿,来尝尝,这酒可是我亲自埋的,吸收了两年的日月精华,桂花的香味都藏在酒里了。吃螃蟹,分月饼怎么能少了酒呢!”

她游走在两桌间,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香扑鼻,凑近了才能尝出点酒味儿。薛怀盛闻了闻杯中晶莹的液体,扑哧一乐。

崔老意味不明咳嗽一声。

到陆逢扬时,他正想婉拒,被薛怀盛使了个眼色,不明所以,让花语倒满了杯。他闻了闻,心下了然,笑着喝了一口。

峨眉捧着杯子好奇抿了抿,惊讶睁大了双眼,放下酒杯向宋临江手势道:“好喝!还有这样甜的酒,和米酒一样好喝!”

花语看不懂她的话,举起酒杯兴奋道:“来,咱们不醉不归!大家中秋快乐!”

两桌共举,共敬明月。

酒一入喉,清甜的桂花香便沁入心脾,是不可多得的佳酿,但绝不是酒,怕是崔老给花语换了。她看向崔老,正对上他老顽童似的眨眨眼。

薛怀盛是个酒懵子,他这无酒不欢的性子,必然不满足喝桂花糖水,小声道:“咱们大人自己喝酒。”

陆逢扬向他投过一个抱歉的眼神,低声拒道:“扰兴致了,修道之人不能饮酒,薛郎君的酒喝了要破禁的。”

薛怀盛点点头:“那么陆道长就以糖水代酒,咱们吃醉了酒,就得拜托你啦。”他又问宋临江,“行舟,你呢?”

“多谢,还请斟满。”

薛怀盛意外看了她一眼,也不多问,只是鼓掌:“行舟妹妹巾帼不让须眉,豪爽,豪爽!”

酒过半巡,已经是月上三杆,一老一少经不起熬夜,吃足了酒菜,回各自房里睡去了。柳叔给年轻人留了足够的空间,也告了声下去休息了。

今日的圆月格外亮,当下半夜,月华如银,明亮得晃眼,照的得一丝睡意也没。

薛怀盛又喝了个烂醉,他笑着看两个人,看着杯中投影的月色,随口吟道:“明月几时有……啊,后面忘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陆逢扬瞬间呆愣了片刻,他惊道:“薛兄,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你是从哪看来的?”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从一位诗人那里听来的,写的极好,日后必为千古佳句。难不成我记错了字?”

陆逢扬连喏两声,难掩失望:“哦,哦,听来的啊。没错没错,是这样说的。”

桌上意识清醒的就三个,峨眉喝了不少酒,出乎薛怀盛意料的是她居然是个酒鬼,此刻又喝了一杯,如同喝了杯清水,撑脑袋听大家聊天。宋临江微微笑着,看着清醒的很,然而细看去这人双眼无神,朦朦胧胧汪着两湾水,是个唬人的纸老虎。

薛怀盛没发现,眯着眼看她:“没想到江儿你也是海量。”

陆逢扬看出了不对劲,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疑道:“行舟?醉了吗?”

宋临江动作缓慢,笑的幅度大了点,伸手紧握住陆逢扬的手,呆呆直笑。

“哎呀,醉了!好吧,我和峨眉送她回去,陆道长等等我,我待会再来陪你喝!”薛怀盛作势起身,去扶宋临江,嘴上直叹气,“想着酒最能解千愁,大醉一场,借酒痛哭一回说不定能叫你有点小娘子的样子。”

峨眉心智不高,但是知道成年外男扶未婚娘子入内室是不合适的,她皱起眉,止住薛怀盛的动作,自己来扶宋临江。薛怀盛笑道:“峨眉,记住了,我是她哥哥,不必防我。”他作噤声状,“今日的话不能跟任何人说哦,即使是江儿。咱们是君子。”

陆逢扬伸手起誓,认真道:“你放心。”

薛怀盛——没想到是失踪的先太子遗腹!若是这消息流传出去,当今天子只怕要坐立难安,必下杀手了。

然而等到扶她,发现她使劲拽着陆逢扬的手,要是抽开,宋临江就瞧着要哭。

薛怀盛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咱们回去休息。”他毫不留情分开手,只见宋临江只是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连眼里的泪光都无影无踪了。她脚步虚浮,冷风吹得她似乎醒了点酒,她挣开两人的搀扶,走了两步就跌在地上,等人扶她起来,只听她闭着眼睛喃喃说着什么。

醉鬼能说出个什么。

宋临江笑个不停,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忽然又自语说痛。看起来醉的厉害。

能不痛吗?突然这么磕下去,膝盖都要青上一大块。薛怀盛心道。

中秋过后,众人又散了。

峨眉手语道:“主子,花语什么时候再来呢?”

两个孩子虽然不能畅通无阻的聊天,然而挡不住她们的交情。花语这种活泼的性子,带着会武功的峨眉,好不容易不必天天学针法,上树捞鱼,什么祸都闯了一遍。甚至连十里长廊花魁的房间都夜探了一回,幸好花魁人好,给了两个孩子一碟点心,随后把窗户关上了。

要是被崔老发现这俩人闯了这些祸,定要狠狠罚花语,花语陡一想象老头气飞胡子的样子,便起了身疙瘩,与峨眉一同分吃了点心,销毁证据。花语回忆着刚刚见到的花魁模样,心道: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好看。好看的人都相像吗?怎么有点像宋娘子。

自他们走后,宋临江终日默默不语,心情极差,峨眉也不期望她能回答自己,孩子心性最难静下来,拿鱼竿拨弄着几尾锦鲤,也觉得无聊了。宋临江分了她半把鱼食,一颗一颗丢在水里,鱼群争相跃出水面去抢口吃的,惊动一池涟漪。鱼尾扑腾,也算给安静的院子一点人气。

柳叔领了宋临江的吩咐,也不知道去哪了。

峨眉看到外院打扫的下人各个安静,一心扑在手中的活,不敢向主人这望一眼。

宋临江搁下鱼食,手语道:“听说西南风景奇绝,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趟苗疆?”

峨眉喜道:“好呀!”很快她又有些不安,“可是你不会武功,我怕我一个人护不住你。”

可宋临江毫不在意,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我不想呆在这儿,这么高的墙垣会先要了我的命。”

峨眉疑惑地看向矮墙,扔掉鱼食,拍怕手,蓄力片刻,三步作两步一跃而上,骑在墙上,吓了外面的人一跳,她站起身,极目远眺,低矮的房屋遮不住小桥流水。

她道:“不高。”

宋临江笑得开怀,她放弃了平日里的规矩,半跳半走,朗声道:“来人,收拾行李!”

几个仆从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房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伴随几句“这个”“那个”的指挥。

峨眉坐在墙上,不解地歪了歪头。

柳叔此刻已是长途跋涉,奔赴河南道。八月刚过,秋闱大概已经放榜了,路上三三两两几个书生,有的泣不成声,有的放声长笑,这些人神态各异,年龄各异,各有各的悲喜,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柳叔只望了一眼便没了兴趣,专注赶路。

路上有个衣着破烂的书生凑上前,面上看着才三四十,已是花白头发,谄笑着向柳叔讨个吃的。柳叔出门前便被宋临江叮嘱要带足吃食,又给了他不少银钱,担忧多灾多难的河南道出什么乱子,此刻自己的干粮还剩不少,眼看要进城,就分了他一块饼。

老书生两眼放光,已是满嘴生津,忙接过饼,不忘说句:“大哥好人必有好报,他日等小弟飞黄腾达,必然不忘了大哥今日恩德。”

他嘴皮皲裂,怕是这几天连口水都没怎么喝。此刻吃的急了,一口干饼险些噎死他,柳叔递上水,看他急切灌了一口,吃力咽下,又如同恶狼扑食般三下五除二将整块饼吃下肚。肚子里填了点食,他恢复了书生的“儒雅”,朝柳叔一拱手一作揖,道:“小弟身上仅有的钱被可恨的贼子偷了去,三日没吃没喝,可算碰到了大哥这样的好心人,不然小弟真不知要归于哪片土了。”

柳叔摆摆手,正打算进城,这书生又凑上去,口里说着“看大哥是外地来的,怕大哥一个人被骗了”,柳叔看得出来,这人就是没钱,寸步难行,要玩些坑蒙拐骗的招数。他冷声道:“我倒可以送佛送到西,你这几日的食宿我可以借你,也不求你报答什么。不过…………”

“没问题,河南无论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这等,您尽管吩咐!我虽然是读书人,可一点都没那些酸秀才的臭德行!”

……

书生考了这么久的学,还当真对河南道了如指掌。柳叔状似不经意问道:“我听说你们举人往往给主考官送礼,这事是不是真的?”

书生如临大敌,以为他是什么微服私访的大人,书生立刻发誓道:“学生不敢撒谎,虽然学生没中,但学生对如今这位主考官是无比敬重的。自从十多年前,齐氏匹夫被捉拿,河南府几乎没有出现舞弊案了。”

几十年前,河南道被查出一起空前严重的大型舞弊案,先太子微服私访,一举揪出以齐氏为首的涉事官员。当时科举施行不过三朝,皇室与世家的矛盾一触即发。先帝格外重视科举的公正公正,如此大案,陛下龙颜大怒,三曹会审后重罚涉事官员,首当其冲,齐氏被牵连一族。

这个齐,就是齐萋媛的齐。全族流放,她的父亲午门问斩,不留全尸。

柳叔点点头,心道: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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