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似幻的篝火晚会被遽然打断,混乱的尖叫声中,魔族长官的指令此起彼伏,他们试图维持秩序组织慌乱的人群避难。
艾妮莫斯被法提亚拽向两堵厚墙的角落,以躲避不知几时会砸到头上的炮火。他似乎忘记了她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寻避难之地。
……怪了,他为什么总是要护着她?明明她有自保的能力,要是换做玛伊莎女士可不会护着她,她必须得靠自己。
透过法提亚的肩膀,她朝深邃的夜空望去,究竟是谁?深夜来袭击黑石城,袭击正在过节的魔族?
她忽然想到,也许就是此前燃放的篝火和烟花、观众的欢呼和尖叫,暴露了这座隐匿在山崖之中的城市的位置。
“艾妮!”
法提亚的声音传来之时,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然后急切地用两手抓住他,问道:“是他们来了,是不是?”
……他们?人类魔法师?法提亚没有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一丝失望在他眼中闪过。爆炸的火光很快减少、熄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她能理解他的受伤,但她可不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期待同类的营救。
无言对峙的沉默中,一声怪异的轰鸣传来,仿佛什么东西在吞食这座城市。
他们抬头望去,城市上空,一道结界从四周蔓延向穹顶。它反射着月光,犹如轻薄的纱,却严严实实地将肆无忌惮破坏的炮火隔绝在外。
“护城结界启动了?”法提亚自言自语。他出世以来还没在黑石城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袭击的形势恐怕很严峻。
“护城结界?”艾妮莫斯重又问,能庇佑整座城市的结界,她不一定有能力通过。
法提亚仿佛看出她所思所想,反问:“你不会是想趁机逃跑吧?”
“我可没这样说过。”她否认。
“艾妮莫斯,没有‘通行证’,凭你是无法通过这个结界的,你可千万别犯傻去硬闯。”他警告道。
她没有回答,他居然叫她“艾妮莫斯”,而不是“艾妮”了。不过,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而且她才不在乎他怎么称呼她。
人群中有人喊着法提亚的名字,他抬头望去,应了一声,离她的距离远了些。
艾妮莫斯以为他要走了,下意识拉住他,问道:“你要去战斗吗?”
“我必须得去……”法提亚说,他能感觉到她近在咫尺的皮肤的温度。她还从没离他那么近,虽然是无意识的行为。
他听到她嘴唇微张,吸气声轻得像叹息,但最后呼气被她硬生生憋住,她什么话也没说。
“艾妮,我……”他低头欲言又止,双唇几乎和她的呼吸撞在一起。
“法提亚!快跟上,别再磨磨唧唧地跟那个女巫告别了!”罗伊斯的喊叫传来。
他猛然回头看去,只看到罗伊斯沿着通向城门的街道奔跑,身影很快消失在火海中。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艾妮莫斯,道:“艾妮,我得走了,你自己先回家,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说完,他匆匆离开了。
艾妮莫斯紧紧贴着墙壁的身体一下松了下来,法提亚究竟想做什么?来不及多想,她跟着他走出墙角,然后停在了街道上,目送他离开。
茫然四顾一番后,她觉得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了。已过午夜十二点,昨日的美梦已被击碎,残酷的现实正蛰伏着,等待黎明时出击。
普通的魔族已被带去避难,四散而去。她看到路易吉、莉丝塔飞入夜空中,一队队穿着银甲的魔族守卫在集结,向着火势行进。
她转过身,抱着自己的双臂走向回去的路。真的是人类的魔法师来了吗?玛伊莎女士收到了她的信件,带人来救她了?
艾妮莫斯胡思乱想时,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火焰仍在街上横行霸道,明明刚才,火焰还带给他们莫大的欢乐。她不禁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世间的事真是荒诞。
眼下,她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街道,躲进城堡里。在这么紧张的时刻,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想悠闲地在魔族被破坏的家园中散步。
然而回到城堡后,她压根没心思去睡觉,现在法提亚估计已经到战场上了吧?
她干脆亮起了一盏如豆小灯,窝在沙发上看起魔导书来。翻了几页后,她又鄙夷起自己来。干嘛要熬夜坐在这等他呢?
她躺在了沙发上,看着老旧的天花板,然后把魔导书盖在了脸上。
他现在可是在跟人类魔法师战斗,魔法师是同类,魔族是敌人。她是人类,他是敌人……那位前辈让她找机会暗杀他,她还没来得及计划呢!
不过,既然他已经上战场为黑石城战斗了,她想这些也于事无补,那就让这件计划泡汤去吧。
墙上的挂钟轻轻摇摆着,响了成千上万次,夜晚也在她成千上万的单调呼吸间淌过。
半梦半醒间,大地突然如地震般晃动了几下,细微的尘土从砖石间洒落,艾妮莫斯一瞬惊醒。
窗外传来巨兽浑浊干燥的呼吸,她猛然坐了起来,是法提亚回来了!果然,城堡大门被推开,他踏着凌晨昏漠漠的光线走了进来。
他关上门将所有光线隔绝在外,大厅顿时陷入漆黑。他在门后静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硝烟、硫磺以及其他刺鼻的魔力气息,随着属于野兽的警惕目光扑面而来。
她能感觉到他正盯着她,黑暗中他的瞳孔一定竖成了极细一条,能捕捉到最为微弱的光。她不觉后退一步,犹豫着要不要接近他。
他刚从战场上厮杀回来,他心情不好,他现在很危险。会不会是魔王突然想起她在黑石城,让法提亚来带走她,让她发挥俘虏的作用?
终于,她忍受不了如此被动的情况,重新点亮小灯,举起来朝他靠近,试图看清他现在的状况。
“法提亚,你还好吗?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我没事。”他举起双手挡在脸前,拉紧外套后走向她,“艾妮,我就是回来交待你几句话——敌人被击退了,但是战争还没结束。接下来我得去更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艾妮莫斯听他噼里啪啦讲着,末了才不禁反问:“战争?”
一个向来很遥远的词,突然就出现在她耳边。
“嗯。”他并不想多说这个,“如果有人找上门,要你为这场战争负责,你可要记得这不是你的错。”
艾妮莫斯愕然,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替她着想?
“如果他们敢来,我会把他们打趴下的。”她神色平静地回答,“还有,我会警告他们,敢来动我就是选择与你为敌。”
法提亚闻言哑然失笑,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又道:“保险起见,你身上的束灵咒得松开。”
“好。”艾妮莫斯不假思索同意。
法提亚手掌间亮起一个紫色的繁复术式,符文汇入她的体内,她感觉到自己的灵性活跃了许多,但这仍不是她巅峰时期的灵性。
“你没解开啊……”艾妮莫斯问。
“解开了一半,这足够你自保,强一些的族人恐怕都得离开。”
“好吧。”她压下脸上的不满,在心中抱怨他小气。
“那我走了。”法提亚又说。
走?那么快就出发了?艾妮莫斯暗暗讶异着。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问。
她思忖起来,法提亚是指她对他解开束灵咒一事应该有所表达吗?
法提亚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不觉躲闪着他炙热的目光,然后试探地说:“……谢谢?”
实际上,她觉得他莫名其妙。那魔力本来就是他的,他下咒解开后还要她说谢谢?她没动手揍他已经不错了!
“你!”法提亚一下气得面红耳赤,他暗想,她果然是木头!
他撒开了她的手,转身预备离开。气恼又委屈间,他猝不及防被她拽了回去。
他伸手拉回被她拽住的衣领,没好气问:“干嘛?”
“你受伤了?”她说着拉开他的衣领,他脖颈间又一道暗紫色的伤痕,神秘的魔力气息仍在其上残留。
“嗨,小伤而已,不碍事。”他说着又拉回衣领,捂住伤口。
被她看见自己受伤的模样挺怪异的,在他看来,这有损他身为魔龙的尊严。
艾妮莫斯无言,敢情他之前在门后站了大半天,是想遮掩伤口。她说:“小伤也得治好,在战场上你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真的没事,而且我还有龙鳞……”
“我帮你治疗吧,我从树精女士那学了很多治愈系魔法。”
说罢,艾妮莫斯伸手捂住他的伤口,青色的微光涌现,一道凉风过后,神秘的魔力气息被驱逐,暗紫色褪去,皮肤恢复了原状。
法提亚安分地看着她,心里甜滋滋的,她在关心他!她心里有他!
“好了。”艾妮莫斯收回手,“别只记得进攻,也要记得防御。”
“我会的。”法提亚不觉摸向刚刚被她触碰的皮肤。
意识到她正古怪地瞧着他,他缩回手,然后说:“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再见。”她道。
她把他送到门口,他又说:“这次我真走了,再见!”
“……再见。”
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告别后,艾妮莫斯终于把他送走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完全不像是要去战场的模样。
她看着天色熹微中的花园小径,完全想象不出走在上面的法提亚在战场中的模样。战争怎么会突然降临到他头上?他真能如表面一般轻松度过此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