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孟浮桥冷冷的鼻音从身后传来,“让一让。”
是芝连忙让出来,男生人高腿长,半步就跨进了座位。
她转身回坐时,目光和后面的季芙相触。季芙长得甜,眼睛很大,鼻和唇都精巧,稳稳镶在一张小脸上。
但此刻,季芙的神情不甜,反倒带着一种蔑视,像是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苍蝇。
是芝收回视线,垂头看了下鞋尖。
也对,没有人会把是芝看成敌人。她外貌平平,个头平平,成绩平平,就像一滴没有形状的水,落在海里很快就分辨不出来了。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自己的亲妈不仅看不上,还把她整本画册全撕掉。何媛问:“画画能当饭吃吗?”
她不是任何的人的对手,所以将她摆在孟浮桥身边是最安全的。
忽然间,是芝读懂了班主任的安排。
是芝小心地落座,重新将那瓶牛奶放回抽屉。她将笔盒摆在课桌正前方的位置,右侧突然伸了只手。
孟浮桥随意拎过她的透明笔盒,打开后拣了一支蓝色水性笔。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是她摔出去、他捡回来的那一支。
水性笔在他的指尖打了个圈,他开口:“小同桌,借支笔用一下。”
是芝嗯了一声,孟浮桥又看她一眼,他翘了下唇角,一张脸越发吸引人。
是芝没看懂他突如其来的笑意,她皱了下眉,是疑惑的神情。其实她也没期待对方有什么回应,哪知孟浮桥翻开课本,随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字。
是芝,芝士。
是芝还在回味他的字,瘦骨嶙峋,笔锋锐利,和他的人一样出色张扬。然后她听到他说:“芝士就是力量。”
那点儿鼻音随着翘舌音越发明显,显得他的声音更特别。
是芝的心颤了一下,像是含羞草被触碰了,颤巍巍收回了舒展的叶片。
不知是不是因为孟浮桥主动和她说话,她胆子大了一点。是芝压低声音:“早上的事情,谢谢你啊。”
男生翻开课本的手顿了顿,那双桃花眼看了过来,“就说你有点眼熟,原来是那个小钱袋子。”
她点了下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很少和男生相处,此时显得更窘迫。
倒是孟浮桥极其自然接过话头,“真要谢我啊,这笔送我可以吧?”
好像是给她解了围,是芝松了口大气,连忙点头。
此时座位都换好了,黎厚群的手掌又落在讲台上,“翻开课本第五十一页,今天咱们要拉完两篇文言文,你们都给我绷紧一点。”
是芝连忙警醒,她迅速翻页,眼睛盯着课本,又在听课的间隙走了神。
她第一次和学校有名的男生成为同桌,像是黯淡星绕行到众人面前,让大家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姓“是”的人。
是芝什么都不特别,唯独姓氏还能让人多停留一阵目光。
是芝,芝士。
何媛说,她给是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长成芝兰玉树,能成为有出息的人。而这两个字被孟浮桥看到,却成了发酵的奶制品。
她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好像更愿意当一块芝士,鲜艳的月亮黄,上面还有几颗圆圆的洞,棕色的老鼠杰瑞会把她当宝贝一样带走。
是芝心下一动,铅笔在“赤壁赋”的标题上勾出了一只杰瑞,它端着黄色的奶酪,神情骄傲,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不知是不是三班课程太紧,李合子一天都没有下来找是芝。
她眼看同学们三五成群找到了朋友,而自己落了单。虽然也有女生前来搭话,但她们的眼神止不住往邻桌的位置上瞟。
她们不是来和是芝交朋友的,只是拜托是芝将东西塞到孟浮桥的抽屉。是芝不肯,她们就把她拨到一边,自己往他抽屉里塞柠檬茶、薯片和小糖果。间或夹杂着一两张粉嫩的卡片和色彩缤纷的信封。
是芝动了动鼻子,她觉得女生们为了引起孟浮桥的注意真的很花心思,连信封的封面上都撒了香水,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甜丝丝的香气。
而孟浮桥上完两节课就消失了,桌面摊着几本书,但书包拿走了,连笔也没还给她。去哪里了她也不知道,上课老师问清楚差了哪个人,一听是孟浮桥,就没再管了。
即便落在八班,他也有特殊的权利能随时消失。
这一点也清楚的表明了,虽然在同个班级,但孟浮桥和他们都不一样。
季芙则像个女主人一样走到孟浮桥的位置,她冷脸对是芝说“让开”,然后过去整理抽屉。她将信封和卡片都撕了,把饮料零食收走,分给其他男生。
她混在那堆男生里,拆着零食包,嘴边里还念念有词:“这个扈微挺有钱啊,每次都拿进口薯片送人。何琼就不行了,总是柠檬糖,和她的长相一样酸唧唧的,谁喜欢啊。”
男生们听到她的点评大笑,她被取悦,觉得这种笑声是一种认同,认同她不一样,认同她混进了孟浮桥的男生小圈子。
于是,她越发大胆起来:“蓝学姐居然也来凑热闹,她都高三了好吧,已经是快要下架的老黄瓜了,还好意思吃嫩草了。”
说到“黄瓜”时,她暧昧地朝张麟挤了下眼睛。张麟心领神会,笑出声。
季芙满意地吃了口薯片,压低声音:“也不知道她那个的时候是用黄瓜还是用茄子。”
一阵别具含义的笑声炸开,几乎掀翻房顶。
是芝听不懂季芙的玩笑,只觉得那些人莫名其妙。她脑袋懵懵的,又觉得饿。她拿出牛奶撕开盖子喝掉。季芙的笑声还绕在耳边,是芝总觉得不太好。
随意点评践踏别人的真心,这样的行为不对。
孟浮桥真的是因为这样的人、才弃考两门,来到八班的?
-
放学时,是芝也没看到孟浮桥再回来。
她收拾好书包,走到楼下,发现李合子站在操场上。她连忙跑过去,两人挽着手往校外走去。
李合子有车来接,她和司机说想去买点文具,要司机过一刻钟再来。
她们先去买了奶茶,往文具店的方向走。是芝和她说了班上的事,又说自己成了孟浮桥的同桌。
“你居然和孟浮桥是同桌?”
李合子激动地拉着是芝一顿猛摇,是芝被摇得头发都乱了,原本遮着眉毛的齐刘海都被摇出了分叉,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是芝:“合子你别摇了,奶茶都泼了。”
李合子连忙停下来。她的眼神格外闪耀,像是藏了一把碎星,又像是得偿所愿,出了一口气。
她挽着是芝,“要那个季芙得意呗,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成绩又差。”
是芝不懂,这和季芙又有什么关系?
但李合子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说了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两人走到一间文具店里,李合子去挑了好几支日本进口的中性笔,一支十几二十块那种。
是芝看到价签都觉得心惊肉跳,脑子里响起了何媛的声音,要省钱,不要乱花钱。
她放下了七块一只的彩色水性笔,去买了几只中性笔的替换芯,一元一支,很便宜了。她满足地挑了三支去结账。
而李合子接过她的替换芯一起买单,是芝连声说不用,李合子笑:“明天给我买奶茶就好了。”
是芝嗯了一声,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李合子买了两百多的笔,六支水性笔,两支昂贵的自动铅笔。她分了一半给是芝,“你拿着。”
是芝莫名其妙:“这是你买的东西啊。”
“放你那里。”
是芝更不明白了。
李合子的脸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看了看身边的人,很多都是穿着一中校服来逛文具店的。有人认出了她,小声说:“那不是三班的李合子吗?”
“她身边的是谁?长得有点乖。”
“你不知道吧,那个女生名字很特别,姓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是孟浮桥的同桌,我下课经过八班,看到过。”
……
好像涉及孟浮桥的事情,都会被大家注意。
两个女生的讨论钻进是芝的耳朵里,她突然觉得耳朵痒了起来。她不自在地转过身,轻声问:“我们出去吧?”
李合子看了是芝一眼。女生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脆生生的,像新藕一样生嫩。江城多湖泊,莲藕是特产。她觉得是芝就像藏在湖底的藕,原本涂着一层泥巴,灰暗又不显眼。
可有人把她打捞起来了,洗去了淤泥。
两人走到文具店外,是芝抬手,将笔还给她。
夕阳的金色光线落在是芝的发丝上,落在她的脸上。白嫩嫩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一双眼平和,脸蛋小巧,细品之后有种内秀的漂亮,越看越有味道。
李合子忽然回过神来,她在和是芝比什么呢?
她摆了下脑袋,甩开了那些荒诞的念头,然后说:“芝芝,这些笔放在你这里。要是孟浮桥找你借,你就把这些借给他。”
是芝没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试探着说:“这是给他的礼物?”
“不是。”李合子不想解释她的想法,更羞于对着是芝剖白她的那点小技巧,她啧了一声,又觉得生气,千百种想法环绕。
她就是想要自己和孟浮桥用一样的笔,这是一种微妙的、独属她的小心思。仿佛她和孟浮桥之间产生了莫名的连接,而其中的关窍只有她知道。
是芝虽然不懂她的举动,但对她脸上的不耐烦看得明白。她不想让李合子不高兴,飞速应下了。她说:“我知道了,我就把笔放在笔盒里。”
李合子达成了目的,嘴角翘得老高。她拉着是芝往前走,“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好了,那三支笔芯就送给你了。”
尾音微微翘着,像是猫高兴时扬起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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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是芝将李合子买的笔塞进笔盒。她的笔盒太小了,再放四支笔很困难。于是她将袋子放在桌上,决定带到学校去放抽屉里。如果孟浮桥要用,她就递给他。
顺便把自己那支蓝色水性笔换回来。
是芝摊开书本卷子,开始写题。不多时,何媛回来了。
她一回家就热闹起来,四处念叨。去浴室时,说是芝的父亲是佑思上厕所不放马桶盖。出来时,又说是芝没好好放鞋子到处乱踢。走到厨房里,又说是芝昨天晚上吃少了,菜都放坏了。
是芝在这些吵闹中动笔写卷子,不多时,何媛又叫起来:“芝芝,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去晾了,妈妈要做菜没时间。”
她恰好在翻译今天学的文言文,何媛又喊:“怎么了,妈妈喊不动你了?”
思绪被何媛全部搅断,是芝起身,安静地去阳台晾衣服。
再等她回房时,何媛湿着手站在她的房里。何媛脸色一沉,眉头紧紧顶在一起。她看向是芝,冷哼一声:“就说怎么成绩这么差,心思都岔了,这成绩怎么好得起来?”
是芝被骂得心一颤,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双手搅在一起。
何媛将桌上的袋子拎出来一甩。李合子买的那几支笔摊在了桌上。她拿着收银单,“你好有钱啊,买笔花了两百多?是不是拿书本费买的?好啊,你年纪小小,还学着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