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值日后,是芝感觉季芙有点针对她。
一开始,是芝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毕竟季芙和她没什么交集,也犯不着为了张麟的校服和她计较。
但每次孟浮桥不在班上,是芝出去厕所,回来时都能在自己的座位上发现一些“惊喜”。
要不然是书被扔到桌下、新换的书皮被踩了脚印。要不然是笔盒里的水性笔突然写不出来,她仔细端详过,发现笔尖的走珠被摔掉了。应该是有人拿笔扔到地上,再捡起来放回去。
大概是看不过眼,前桌女生舒情给是芝偷偷递了纸条。
上面写:“每次你离开教室,季芙都会来你的位置瞎搞。她在高年级和校外都有哥哥当靠山,班里没人敢揭发她。”
从那之后,是芝就不敢把李合子买的笔放在抽屉里。每次出教室也会带上钱包。
她以为这样小心防范,忍一忍就过去。可没想到的是,季芙越发变本加厉。
一天课间,是芝陪李合子去小卖部买水。回来时,班主任走进班里,直接到她的座位上。
黎厚群拎着书包一抖,包里的东西都滚出来了。还有一只是芝从未见过的蓝色盒子。黎厚群捡起那只盒子,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是芝,立刻吼到:“是芝,你过来。”
是芝一听到这种吼声就下意识想认错。她垂下脑袋,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黎厚群用力将盒子往桌上一甩,“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未见过那只盒子,现在被班主任一说,越发慌乱。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成拳头,修剪得平圆的指甲嵌入肉里。
一点点疼让是芝清醒过来。她按下慌乱,看清了盒子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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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芝眨了眨眼,感觉视线都有点模糊。她的心跳越发快速,整个人像是装进了一只罩子,连感觉都变得迟钝。
黎厚群收起了桌上的东西,嘴唇翕动。是芝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看到那双红中带着褐的厚唇上下开合,白沫子堆积在嘴角,像粉笔屑。
当看到黎厚群拿出手机的时候,她终于听清了最后几个字,“叫家长。”
是芝呆住了。
如果要叫家长来,何媛会把她骂死的。为了几支笔都闹了一周,如果看到这一盒东西……是芝不敢想。
她一下急出了眼泪,看向黎厚群:“黎老师,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
黎厚群冷着脸看她,一双眼格外锐利。他没说话,但讽刺的意味很清晰。他冷哼:“你不知道?早上都有同学看到了,你就在校外便利店买的。要不是有人看到告诉我,我会无聊到冤枉你?”
是芝想要解释,但脑子乱做一团,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不自觉想到何媛的责骂,心里越发不安。最后,她只蹦出来两句话:“我没有去,我没有买。”
“打电话找家长。”黎厚群将桌上的盒子拿起,放在衣袋里。他拉着是芝往外走,“给你留最后一点面子,别跟我磨磨蹭蹭的。”
当她被拽到门口时,张麟突然站出来。他一手撑在门板上,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张麟个子高,看班主任时还特地低了头。
他说:“黎哥,你破案的水平下降了啊。”
黎厚群推开男生,“一边去,别充老大。”
“你别拉替罪羊。”张麟没动,依旧挡在那里。
黎厚群停下脚步,眼睛从眼镜的上方瞟过去。他问:“什么意思?”
“嗐,早上买东西扔同学包里了。就这。”张麟摊手耸肩,一副无赖样子。
“这东西你买的?”黎厚群问。
张麟点头。
“你个小流氓,买这个干吗?”黎厚群眉头拧起来了。
张麟拍了拍老师的肩:“黎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今天下雨,咱们几个穿了新板鞋不能踩水,买那个东西洗一洗外面的油,就能当鞋套用。还不担心被踩破,可好用了。黎哥我看你皮鞋也是新的,要不要试试?”
黎厚群随手在第一排的课桌上抓了本书,狠狠往张麟身上砸了几下,“你们两个都给我去办公室!”
是芝去办公室时,恰好英语老师田樱也在。田樱在英国读研,毕业后来学校教书。她年轻又漂亮,穿衣打扮也时髦,不少女生都会在背地里讨论田樱的衣服和配饰。
李合子说:“田老师一看就很有钱,她的包包都是奢侈品,她昨天背的那只LV我妈也有。”
田樱特别喜欢是芝,说她长得很像自己的表妹,看着就亲切。是芝英语成绩也不错,田樱就让她当课代表了。
田樱凑过来问:“黎总,什么情况啊,怎么把我的大弟子弄哭了啊?”
黎厚群烦躁地看了是芝一眼,“你自己说。”
是芝吸了吸鼻子,忍着抽动的哭腔,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田樱一听就懂,连忙说:“黎总啊,您觉得是芝会做这种事吗?您当初还不是看她乖才把她放在孟浮桥身边的?这事儿一听就有蹊跷。”
说着,田樱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是芝,“芝芝去给老师打杯水,我给你们班主任分析分析。送完水你去洗把脸,再回班上课。”
还有几个女老师闻言过来,听了田樱的话也点头。
“就是啊老黎,我看你们男的完全不懂。是芝一看就是被冤枉的,听我们小田分析一下。”数学老师也来帮腔。
见几门课的老师都来了,黎厚群脸上也挂不住。他摆手,“去去去,你给田老师打水。”
是芝捧着杯子,乖乖离开了。
她打完水回到办公室,见张麟还在挨训,老师说要请家长,她连忙低下头,将杯子还给了田樱。
田樱随手从桌上拿了块进口巧克力给是芝,“吃点甜的压压惊。事情搞清楚了,不关你的事。别担心了。”
“谢谢田老师。”
她抿着唇,一双眼水汪汪的,鼻头和下巴也染上了红色。一下把田樱的心都看软了。田樱又拿出梳子给她顺了顺刘海,“没事了啊,是这些男生太无聊了。”
是芝明白,这根本不关张麟的事。张麟为什么要为她出头,是芝也不明白。
但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欠了张麟的人情。
是芝出了办公室,听田老师的去洗了脸。上课铃响,她回到座位,原本七零八落的书被捡了起来。前桌舒情偷偷回头眨了下眼,是芝突然有点想哭。
虽然今天遭遇了这种无妄之灾,但舒情和张麟都帮了自己,她并不倒霉。
是芝回头瞥了眼季芙,女生趴在桌上没动静。她写了张纸条,将那块进口巧克力包住,立即伸手戳了下舒情,女生悄悄从后背探出一只手来。
她把纸条和巧克力一起塞了过去。
舒情看过纸条后,偷偷冲她笑了笑。
下午放学后,是芝扯了个理由,没和李合子一起走。但李合子听说了八班的事,她嘱咐是芝:“你小心啊,你们班张麟不是好惹的。他家开了好几个酒店和夜总会,听说有点那种关系。”
是芝想到张麟和她的寥寥几次来往。除了那点她不能接受的话题,她觉得张麟并没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
但朋友的好意又是真切的,是芝点头:“我知道了。”
李合子先走了,是芝还磨磨蹭蹭没离开。她在教室里静静等着,等张麟打完球回来拿书包,是芝将一瓶运动饮料放在他面前。
她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风一吹都能盖过去。但张麟偏偏听到了。他听到女生说:“张麟,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很诚恳很真切的口吻,不像季芙等人故作柔弱的声调。干净轻柔的声音,让他想到了初冬时第一场雪。
张麟面对女生向来得心应手,有时还会冒出一些骚话。他长得俊秀,五官立体,只是皮肤黑了点,但胜在阳光健康。
每次打完篮球,也有不少女生送水。他会挑个漂亮的,然后故意拧开瓶盖将水递到女生面前,说:“这水你没喝过,不好喝。”
女生要么气得羞红了脸,要么转头直接跑。反应都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一刻,张麟居然不敢对是芝说出这些话。
他垂下眼,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将那瓶水塞到书包里。他扫了眼女生的衣袋,看到她的校服口袋里有一块长方体的形状,不自觉翘了下唇角。
然后他说:“真要谢谢我,把你手机号告诉我。”
是芝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对方的表情太正经了,让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毕竟班上同学都交换了手机号,张麟这个社交积极分子更是,谁的号码他都有。
她报出了一串号码,男生拿出滑盖手机输入。
很快,她手机振动。是芝点了点头,“收到了,回去存你的号码。”
张麟嗯了一声,“要是季芙再犯贱,给我发消息。我罩你。”
是芝听到这江湖气十足的话,脑子里却想起了床头灯。她的床头灯是为数不多自己选择的东西,鎏金底座,绿丝绒灯罩,灯泡被厚厚的罩子滤过,洒下柔和的光。
就好像现在,她选择了用自己的眼睛认识张麟。她抿唇轻笑,莫名有点高兴。张麟不解,伸手在她的脑袋上轻弹了一下。
“笑什么?”他问。
“感觉我像灯泡,你像罩子。”她说。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但被她软软柔柔那么一讲,张麟也捧场地笑了。
张麟走出学校,丁度打来电话,说不去享梦台球室,在渡口网吧见面。他脚步一转,往渡口去了。
渡口网吧是丁度家的。他家做电脑耗材起家,给好多网吧供货。后来其中一家网吧做垮了,他家盘过来之后,居然做得挺好。
于是江城开起了连锁渡口网吧,不仅环境整洁,网吧的饭还挺好吃的。
为此,丁度被班里同学戏称“网吧小王子”,他自己还当起了二道贩子,倒卖Q币和游戏点卡。他那件和孟浮桥一样的卫衣,就是自己倒卖点卡赚来的钱买的。
张麟走到常去的包间,丁度在那里打魔兽。见他来了,只是嗯了一声,就当招呼了。霍许翘着腿看血浆片,电锯杀人狂一通乱砍,霍许面无表情吃番茄,甚至还有点津津有味。
而孟浮桥,他一人坐在沙发椅上,电脑屏幕的光印在他的脸上,他戴了一副防蓝光眼镜,面无表情地检查模型底层数据,显得整张脸更冷峻。
张麟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头扫了眼桌上的资料。
这都啥玩意,什么“铁路旅客流量预测”、“为制定合理的价格、改善客运站组织方式、优化铁路车辆资源配置……”
他真的搞不懂,大好的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这种数学模型假设题上。有空去假设,不如实际去泡几个妹子来得快乐。
张麟说:“事情办了。记得啊,我背了锅,你要给我买那双空军一号的限量版。”
大几千的鞋,海外发售,要托人从国外搞回来。张麟没这个本事,只能指望孟浮桥了。
孟浮桥撑着下巴,因有眼镜挂在脸上,隐隐透出一股斯文败类的味道。他单手抠开手边的汽水拉环,顺手将拉环套在张麟的小指上。
“来,给你套个承诺。凭拉环领鞋。”
语气低沉,小鼻音冷冷的,多少有点苏。
张麟被这个拉环戒指整得满身鸡皮疙瘩,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卧槽卧槽地叫了半天。
可回过神时他又想,幸好那个乖妹不在这里,要不然又栽一个。
张麟拉了椅子坐在电脑前,他转了一圈,盘腿转向孟浮桥。他说:“你还是清理一下你的桃花债吧,总伤及无辜不好。乖妹胆子小,经不得季芙瞎闹。”
孟浮桥抬手顶了下镜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