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知道，艾文向来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他所言所行都有自己的思虑，既然艾文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了，那就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只是长安再追问时，艾文却不肯多说了。

“你安心养伤，这场比赛西恩特对你很满意，在你伤好之前，他应该不会再给你安排比赛了。”留下这样一番话后，艾文便独自出了门。

赶来照顾长安的格温斯有些惊讶地看着小熊玩偶独自离开的背影，扭头戳了戳床上正闭目养神的长安：“他就这么自己走了，真的没问题吗？”

长安睁开眼睛，望向艾文离开的方向，“没事的，他很聪明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长安其实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与艾文始终待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即便是在赌场比赛的时候，艾文也都会在外面等他，不知不觉间，下意识地用余光寻找艾文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眼下熟悉的身影骤然离开，长安有些出神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他抽出了被子下被绷带缠得密不透风的胳膊，摆手示意一旁的格温斯朝床尾的书架上看。

“麻烦帮个忙。”因为脸上也缠着绷带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想拿本书看。”

“大哥，你都这样了，还看书啊？”格温斯有些无语，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站了起来，随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长安。

和书架上的其他书比起来，这本书的外表实在是有些破败不堪，内页泛黄的纸大都卷了边，后面还有人为撕毁的痕迹，长安用自己不甚灵活的手费力地翻看着书的内容，结果意外的发现，书里写的竟然是赛因星的历史。

书里大致记载了赛因星近百年发生的事，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长安在网络上未曾见过的东西，比如三百年多前，血族曾有过一场大战，那场战斗让本就数量稀少的血族元气大伤，莱恩家族的族长也是在那场战斗中受了重伤，昏迷至今，没了这位族长的庇佑，莱恩家族实际上早已外强中干，近些年许多重要的项目都被其他血族分走，家族实力大不如前。

至于参与那场战斗的其他血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书中并未一一介绍，只是粗略地一笔带过。

不过看到这里，长安倒是对书里的内容信了几分。先前第一次见到西恩特的时候，艾文就曾跟他说过，莱恩家族的族长受了重伤，已经昏睡了几百年，这点确实能和书里的内容对应上。

正当他想继续查看那场战斗的原因时，却发现那部分内容恰好被人撕毁，只留下了孤孤单单的一句话。

“从此以后，赛因星不再有血族诞生。”

莫名其妙的，长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看得专注，一旁的格温斯则百无聊赖地丢着营养液的瓶子发呆，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透明的玻璃瓶被他高高抛起又重新落回掌心，格温斯出神地盯着，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长安，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长安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向来大大咧咧的格温斯，此刻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你的性格和希兰很像，但又不太一样。”不等长安回答，格温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希兰是个老好人，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比赛时有人挑衅他也不生气，规规矩矩地打完比赛就算结束，从来不和人有无谓的争执。”

“我以前觉得他这样很好，又不乱发脾气，又会照顾人，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我都能找他倾诉，在我心里，希兰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格温斯的声音染上了些微不可查的哽咽：“但是我没想到，正因为希兰好说话，本德森就找上了他，主动提出要和希兰来一场比赛。那个疯子臭名远扬，我和希兰都听说过他的残忍，希兰本来是要拒绝他的，但本德森再三保证不会下死手，希兰才答应了他。”

“结果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格温斯抹了把脸，强行将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希兰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后来我偷偷看过那场比赛的录像。”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格温斯瞳孔微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边缘，仿佛又重新陷进了恐怖的回忆当中，“他们两个原本还算正常的切磋，可一见到血，本德森就像疯了一样，即便受伤了也会很快复原，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拼命地进攻，直到希兰浑身是血也不罢休，他甚至、甚至......”

他语气犹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本德森疯狂的行为。

脑海中回忆起本德森特殊的身份以及那些半血种吸血的画面，长安的脑中多种念头纷乱交杂，最终延伸向一个令人悚然的结论：“他......吸了希兰的血？”

格温斯痛苦地闭上眼，先前强行压下去的情绪似乎终于在此刻触底反弹，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流下，他哽咽着摇头，颤抖的声音悲怆而苍凉：“他咬烂了希兰的脖子。”

长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德森先前私下邀请他切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时的阴冷感似乎又卷土重来，房间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无声。长安沉默着，费力地抬起手臂搭在格温斯的肩上，试图给予他一点哪怕微不足道的安慰。

良久后，格温斯长呼了一口气，手法粗暴地将眼泪统统擦进衣袖，再抬起头时，他便又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青年了。

格温斯站起身将手搭在长安的肩头，郑重地道：“我怀疑他可能是血......不对，半血种。”想起了长安先前说过的话，他又改了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上面养尊处优地待着，非要跑来这里过这种危险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他这个人，绝对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每次看到你，我都好像看到了希兰的影子。不过你比希兰更坚定、更勇敢，我知道即便离开了这里，你也能生活得很好。”

说到这里，格温斯搭在长安肩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本德森已经盯上你了，以昂斯对他的宠爱程度，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要求和他打比赛。长安，你要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离开？长安不由得苦笑，他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如何能逃得过莱恩家族的追杀？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向格温斯表达了感谢：“我知道了，谢谢你，格温斯。”

格温斯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如此客气：“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两人正说着，房间门口传来了动静，长安似有所感地看过去，果不其然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艾文！”他语气有些惊喜，“你回来了。”

“嗯。”风尘仆仆的小熊跳上病床，礼貌地对着格温斯道谢：“辛苦了，接下来长安交给我照顾就好。”

“好。”格温斯看起来很喜欢这个高冷寡言的小熊骑士，本想伸手摸摸对方的脑袋，但迎上对方那双毫无感情的金属眼睛后，他不由得地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把手缩了回来。

格温斯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那我走了，长安，你好好养病。”

长安笑着朝他摆摆手：“路上慢点，等我伤好了请你吃饭。”

病房的门被“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又重新陷入了安静。

嘴角的笑容缓缓收起，长安若有所思地看着格温斯拿给自己的书，心中隐隐有种声音在提示他——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来到这里不过短短几天，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训练场里，与格温斯接触并不算多，不过好在格温斯性格开朗，甚至称得上没心没肺，有时在这里遇到不懂的事，他会热情地为长安解答疑惑，作为回报，长安也帮他做了不少机械护腕之类的东西，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倒也还算融洽。

只是格温斯今天这番话，的确给了长安一种“交浅言深”的感觉。

和最初的地下赌场的一群小孩子不同，能来到这里大多都是有了一定社会经历的青年人，在来到这之前，他们或许早已见过无数人性的阴暗面，尝试过无数次自救的办法，最终迫于无奈，才会选择让“宠物”这个带着屈辱色彩的名词安在自己身上，以此成为谋生的手段。这点从长安和大家接触时，每个人脸上麻木而冷漠的表情上便可见一斑。

他们虽然不会刻意为难，但也不会轻易交心。

可偏偏格温斯是个例外。

相识不过几天时间，他便肯推心置腹地和刚认识的室友分享秘密、分析利弊，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许下会帮助对方逃离的承诺——即便是如他所说，长安让他想起了去世的朋友，可依然显得有些......太过不设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