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叹息将白衣少年拉回现实,他听着陶鸿悦最后感叹的这句话十分奇怪,便忍不住问:“为何要说你活不到那一天?”
“嗨。”陶鸿悦摆了摆手,“我又不能修仙,一生寿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就算无病无灾,七十古稀八十耄耋,我能活几岁?等秦烈修成大能的时候,我早连骨灰都不知道哪儿去咯!”
这全然是可以算得出来的事儿,陶鸿悦虽然喝了酒略有上头,但脑子还算清醒——他今年十八,天杀的嫡兄陶钦二十有一,若按照原书剧情,陶钦将他杀了炼成仙骨,再修筑基,凝金丹,聚元婴……谁知道是几百几千年后的事情了?
那白衣少年的面色却是顿时古怪起来,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这才斟酌着问道:“陶少爷,方才你说那……天下第一剑仙,叫什么名字?”
“秦烈啊!”陶鸿悦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个名字,想到这儿,他又十分忧郁地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虽然原书里自己的死和秦烈可以说是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想起他,就能想起自己苦逼兮兮的命运,他能不郁闷么。
白衣少年的面色更古怪了,他又沉默片刻,追问道:“这秦烈……是何地人士,哪门哪派呢?我似乎从未听过有关于此人的传闻。”
“不就是这胤琼门的么。”陶鸿悦伸手向上指了指,不知道这位兄弟怎么对这个剑仙的事儿这么感兴趣,莫不是这个故事确实打动了他?
想到秦烈那充满了鲜血与杀戮的一生,陶鸿悦又忍不住劝说面前的白衣少年,“不过来日你修道有成,可不能像这个秦烈一样,肆意报复大开杀戒。咱们也不说一定要做好人善人,至少也要做个对得起天地和自己的人吧。”
白衣少年喉头微动,半晌郑重点了点头,像是许下了什么庄重的誓言,“好,我答应你。”
陶鸿悦满意地勾了勾唇,又给两人都添了酒,他心中已经把白衣少年当做了朋友,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如今就要别离,他心中还有些不舍,“来,刚兄,我再敬你一杯,此去前路漫漫,我们也不见得再有机会相见了,祝你一路顺风。”
“也祝陶少爷万事遂意。”白衣少年也举起酒杯,凑到唇边,“我们定然还会有机会再见的。”
“唉……”饮尽杯中酒,陶鸿悦又露出笑容,“说起来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刚兄姓什么呢,不知道刚兄是否介意告知于我,就算后日无缘,也算让我好记得友人姓名。”
“自然,倒是我的疏忽,一直都忘了介绍自己。”白衣少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过陶少爷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对我有些奇怪的误会,在下姓名之中并无‘刚’这个字,只是旁人取笑时随意称呼的罢了……”
听他这么说,陶鸿悦顿时感到一阵尴尬。感情他管人家这种糟糕的外号叫了半天,幸好人家没因此生气。道了声歉,陶鸿悦自罚一杯,将酒杯举到嘴边,刚把酒水倒入口中,就听身旁那清冽之声继续道:“鄙人姓秦,单名一个烈字。不巧,却与方才陶少爷故事中那剑仙同名了。”
“噗……!!!”
陶鸿悦一个没忍住,直接将口中的酒全部喷了出去。
你小子就是秦烈?!
说好的阴鸷大魔王,浑身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红眼提剑斩天下的残剑修呢?
你怎么是个文弱客气礼貌懂事的可怜少年模样?!
要是知道你就是秦烈,我说什么也不会停下来帮忙,只会让马车赶快跑过去避难啊!
陶鸿悦脑子嗡的一声,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命运开关。
好在,他这一番相遇,到底也只是轻轻一碰,没能把那开关给按下去……幸好,幸好……
陶鸿悦一时之间思绪纷杂,差点儿大脑过载直接当机,不知道该对秦烈做出怎样的回应才好。幸而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指关节叩在门板上,微沉的笃笃两声,仿佛也叩在陶鸿悦发懵的脑袋上,叫他清醒了些许。
随着秦烈的一声“进”,青竹推门,说是定好的时间已到,他们主仆该启程了。秦烈于是便拜别了还晕乎乎的陶鸿悦,拿上早就收拾停当的行囊,与青竹悄悄先行上路。
只是待到他们身影已消失于仙途观,满桌酒菜全都冷透,整座仙途观都入了眠安静下来,陶鸿悦却仍旧呆坐在那房间里,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不知是醉是醒。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偶尔碰到并顺手帮了一把的白衣少年竟然是秦烈!
陶鸿悦甚至很怀疑,或许只是同名,这人并不是原书中的主角秦烈?毕竟,那个秦烈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残剑修啊!跟这朵被人欺负得风雨飘摇的小白花全然是两个人!
但只是一瞬间,陶鸿悦就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姓名,修仙的宗门,还有腿脚不便这个最为显著的特点……这么多元素都对上了,再继续装鸵鸟自欺欺人也没有意义。
所以……难道这就是他穿书的机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陶鸿悦就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想多了——哪怕自己的命运和秦烈有了交集,他们的世界还是天差地别。他只是个不能修仙的凡人,而秦烈是注定要成为一代惊世剑修的男人,他们之间的鸿沟简直比马里纳亚海沟还要深,哪怕有了这样的一次会面,恐怕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在得知秦烈的身份后,陶鸿悦心中却涌起了释然而又怅然的感觉。
果然,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人生的主角吧……就算有一天穿越了,也是个为了活命苦苦挣扎苟且的炮灰,与主角的擦身而过只会更加凸显出他的渺小与平凡罢了。
微风轻拂过陶鸿悦的面颊,晨光慢慢点亮了大地,后山忽而闪烁起一束耀目的光芒,刺得陶鸿悦不受控制地眯起双眼,生理性地落下几滴眼泪。而后太阳便跃过地平线升了起来,平凡而又真实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曾经的陶鸿悦也有过一段爱看朝阳的时光。那时候的他刚刚开始创业发展,正意气风发,以为一切尽在掌握,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到了后来,他也有一段极其厌恶乃至于惧怕朝阳的时光。那会儿他曾经最信任的合作伙伴卷了钱款跑路,他不仅要处理公司的烂摊子,还背上了巨额负债,不得不殚精竭虑还债的事情。
再后来……再后来他也就在忙碌和疲惫之中麻木了。
太阳起来,他就该准备工作,太阳落山,他仍旧在继续工作。他没有了生活,没有了娱乐,仅剩下的一点儿喘息时间,就是每天睡觉之前打开手机看看小说。
这是他当时所能享受的价格最低廉最又在精神上最让他满足,还最不占用时间的娱乐。
至少现在,他还能在警报彻底拉响之前,继续享受片刻这古时富二代的人生!太阳彻底升起来了,陶鸿悦也揉了揉枯坐一夜有些酸麻的腿爬了起来。他该去享用自己的早饭了。
制作精良味道可口的食物入喉,陶鸿悦不禁发出一声喟叹,早上的那点儿感怀伤情立即被抛诸脑后——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就别想太多了,还是先把眼前的生活过了好啊!
……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赶路整夜的秦烈与青竹二人也停了下来,打算稍作休息。
“少爷。”青竹向秦烈递上干粮和水。
“你也吃些,辛苦你了,好好歇息片刻吧。”
“青竹不累。”青竹摇了摇头,但也捧起干粮大口吃了起来。少爷腿脚不便,越是往后这山路越是难走,后面恐怕更需要他来出力帮着少爷推动轮椅,他得多吃些,以免等会儿力气不够。
边吃着,青竹的目光就落在了秦烈怀中的那根竹子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困惑来。
昨日他们离开仙途观的后门上山不久,路过一片竹林时,秦烈忽然罕见地提了个“任性”的要求,他叫青竹去砍了一根竹子,并截成合适长短,再将一头削尖。
青竹一向都不是多话的人,秦烈如此吩咐,他也就如此做了。而后便见秦烈把那根竹子握在手中,若有所思地挥动了几下,随后闭目沉思片刻,就让青竹继续推他上路了。
青竹听令,沉默地继续推动轮椅,就借着皎洁月光,看到自家少爷始终低头瞧着他握在手里的那根竹子,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但他从来都不会多问,只坚决地执行少爷给他下达的任何命令。若是少爷想要告诉他,想来自然便会告诉他的。
秦烈在琢磨些什么?
秦烈在不断回想着方才吃饭时,陶鸿悦那恣意舞动的手。当他讲到那位也叫秦烈的剑仙斩破云霄、刺透苍穹,屠尽天下所有负他之人时,那潇洒而又惬意地一指。
不知为何,秦烈总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被他那一指给带走了。在那一瞬间,陶鸿悦的身影深深印刻在他的眼底,而他心中也突然就冒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他要成为一名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