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陵寝改成的喜堂里，暮钦晋正一坛坛拍开酒封，将酒泼在地上，他每泼一坛，文一经等人的面前就多出一坛酒。今夜他与巫憬憬是乘兴而来，没有准备下酒菜，这些酒还是他之前偷偷存在陵寝里，打算跟“来阳公主”成亲时喝的，此刻全拿出来当做老达的喜酒。

即便没有下酒菜，只要是喜酒，都很好喝的，众鬼交杯换盏，行酒令、说当年，好不欢乐。

看大家喝得分外开怀，巫憬憬也有点想喝，暮钦晋没肯——她的酒量太差了。

巫憬憬倒也有自知之明，只是眼馋地看着暮钦晋一坛一坛地将美酒泼在地上。暮钦晋见巫憬憬的馋样，心里有些不忍心，将全部的酒都泼了后，让那些鬼自便，今夜痛痛快快做一个正儿八经的酒鬼，自己带着巫憬憬离开。

陵寝的墓碑推开，凉风如沁，寂夜无尘，一弯银勾悬在天际，清辉落在南御山的霜虚树上，漫山遍野都摇曳荡漾着柔和的月光，暮钦晋心情很好，脸上也挂了三弯新月，愉悦道：“多谢你，若非你今夜想起过来，我就错过这场喜事了。”

巫憬憬嘟着嘴没吭声。

暮钦晋继续道：“憬憬，你让我觉得死亡没有那么悲伤和遗憾。”

巫憬憬道：“这只是七七，过了七七，大多数鬼都要去地府报到，重新投胎轮回了。”

暮钦晋道：“那老达和柳姑娘怎么办？”

巫憬憬道：“相传冥主羽化已有千年，地府如今仍没有新君，整个地府乱糟糟的，老达脑子活络，大约能想到办法。”

暮钦晋道：“脑子活络也需手头宽绰，憬憬，之前你说纸钱并非冥界真正的财富，那有什么是可以通过活人给予鬼魂，让他们当做金钱傍身的？”

巫憬憬摇摇头：“死亡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无论人生前是贫穷还是富贵，赤条条而来，亦赤条条而去。”

暮钦晋静默了下，点头道：“这样也好。若是可以通过活人为鬼魂置办财物，那穷人死了依然是穷鬼，富人死了依然是富鬼，这样的话，连天道都会腐朽。”

巫憬憬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继续嘟嘴。

暮钦晋柔声道：“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巫憬憬嘟了嘟嘴：“那原本是我的嫁衣。”

见巫憬憬还在认真地懊恼没能以“来阳公主”的名义与他拜堂，暮钦晋失笑，握起巫憬憬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笑道：“东隅之失，桑榆补之。憬憬，从我的私心而言，你若是僵尸，你我之情路或许更容易些，但一想到可以和你像现在这样牵着手一起在春光里晒太阳，便觉情路坎坷，亦当攀登。你再耐心等等，我一定早日以诚意感动你父亲，尽快娶你。”

巫憬憬一双眼睛晶晶亮地望着他：“不只想被亲手。”

暮钦晋会意，掌心微微发烫，缓缓靠近她。巫憬憬冰凉的唇上覆上温暖的柔软，她分享到了暮钦晋温暖的呼吸，他们靠的很近，她能感受到暮钦晋睫毛轻轻颤抖刷过她脸颊的些许痒意，天地一片静寂，只有暮钦晋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两人唇齿相接的些许水声。

暗夜让这一切显得更为暧昧，天上的新月正犹豫着，思索着要不要用它尖尖的月钩割下半丈云被，递给山间的小情人。

正当新月犹犹豫豫着把它尖尖的月钩探进云层时，暮钦晋轻轻退开半寸距离，拇指轻轻抹去她唇瓣上的水渍。

巫憬憬的双眸里此刻有着冰冷纯真的媚，素来淡淡的声音带点慵懒：“还要。”

暮钦晋笑了笑，轻轻低下头，抵着巫憬憬的额头，轻声道：“憬憬，有人或者鬼跟着我们，就在左后方那棵槐树背后。”

巫憬憬从怀里取出符纸，符纸化作一团紫色火焰，火焰又化作一条紫色的绳索刷一下飞向那个槐树，将一只女鬼绑了过来。

女鬼是一个中年美妇人，面容温婉中透着倔强，被绑住拖出来后她有些意外，但并未显出害怕。

暮钦晋颤声道：“宁嬷嬷！”这只鬼是他溺死在后花园的乳娘宁氏。

宁氏诧异道：“殿下，你看得见奴婢？”

暮钦晋点点头，指了指巫憬憬道：“这位姑娘是巫族人。”

宁氏了然道：“原来如此。”她身子不能动弹，朝着巫憬憬点头当做行礼，“奴婢能苟且于人间，亦是得了巫族相助。”

巫憬憬手指掐诀，宁氏身上的绳索消失，宁氏飘到了暮钦晋身边，感慨道：“殿下，您都这么大了，长得这么高，这么俊，身边也有了这么”她看向巫憬憬，看到她紫黑色布满伤疤的脸，愣了愣，清了清嗓子道，“身边也有了能力这么强大的姑娘。奴婢真是替你高兴。”要是这个姑娘能再漂亮点就好了，现在看着，怎么跟个夜叉一样。

暮钦晋道：“宁嬷嬷，您……您怎么……”

“没去投胎？” 宁氏接口道，“原本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那阵子您……您……唉……”宁氏深深叹了口气，眼泪掉了下来，“您每夜都一个人偷偷去后花园的湖边哭，我又如何放得下。我便苦苦哀求鬼差，鬼差自然不答应，只说过了七七就来锁拿我。后来，”宁氏看向巫憬憬，“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巫族的高人，他听闻了我的际遇，也不知他用了什么神通，鬼差便说我既然是个乳娘，就准我在人间搜寻抚养被人遗弃而死的鬼婴，将他们养大一些后再送入地府。”

宁氏道：“最初的时候，我每夜都会去看您。后来见您身边有了一个很是乖巧可爱的小太监，我稍稍放下心来，就每月都去看您。其实，您去萨达的时候，我有偷偷跟在你们车队后面，只是鬼差不允许我出京畿，我只能送您到城门。”

暮钦晋道：“嬷嬷，我不知道您一直都在看顾我，而我，什么都没有为您做。”

宁氏笑道：“您有替我报仇啊。那几个推我下水的太监宫女，我知道您已将他们处死了。”

暮钦晋道：“可主谋还活着。”

宁氏道：“殿下，那天您带人处死那几个太监宫女时，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我不仅高兴自己大仇得报，我更高兴的是我养大的那个温柔的孩子并非一味的柔善，他有自保的能力和杀伐的果决。殿下，我真是高兴。”

宁氏的话让暮钦晋心中无比动容，他心中生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转身握住巫憬憬的手，请求道：“憬憬，我们今夜成亲好不好，就在我们的陵寝，让嬷嬷做我们的高堂。”

宁氏急忙摆手道：“这可怎么使得，殿下的高堂是今上。”

暮钦晋道：“父皇待我，不及嬷嬷百一。”

宁氏沉默了，她当了暮钦晋十年的乳母，自然是知道陛下对她的殿下是多么的冷漠。她的性格素来是爽利的，想了想，便道：“也好，奴婢是殿下母后的陪嫁丫鬟，这高堂之位奴婢代皇后娘娘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