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考核因为李隆基的到来被打断,这位帝王很是任性地免了所有人的考试,让担忧者庆幸,让别有用心者愤懑,最后拉着李谟和卢栀去了太液池内的岛上饮酒作乐。
其实他们差一点就能和玉环碰上,不过前后脚的工夫而已。
“圣人还挺能喝,而且给我们喝的就是披香酒,”卢栀回忆起那天下午的事,继续道,“其实圣人对音乐的见解很独到,也能即兴弹奏几曲,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卢栀因为玉环,也对李隆基有先入为主的不满,可短暂接触下来又很不一样。明明对方那样有天子气魄,却又有哪里不同,多了点艺术家的浪漫和风流,完全不像是一个经历过多次政变的雄主。
“他确有非常人能想象出的好,你不必因为我而否认。”玉环那日想通之后,态度就没有那么极端了,也能看出卢栀确实因为李隆基身上的一些迷人特质而隐隐有些向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卢栀被她说得有些脸红,感觉被揭穿了自己的背叛一样,可他真的没有二心,“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论别人有多好,我的心是和你一起的,人也是!我只是觉得圣人很厉害!唉,我在说什么呢。反正,你只要相信我,不会背叛你,会和你同仇敌忾就行!”
卢栀举起三指就要对天发誓,他深觉是自己一时被圣人迷惑,但内心深处从未质疑过玉环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分毫。
玉环按下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轻声说:“放心,我相信你,你还年轻,以后慢慢就知道了。有些人在面对不同的人或事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总是有多面性的,不是吗?”
年轻如他,在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见到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又被以礼相待,还一块儿吃酒,交流演奏心得,怎么可能不迷糊。
就是她当年被迫入宫后,也有一段短暂的以为寻觅到了知音的时光,结果很快美梦就破碎了。
李隆基还是那个李隆基,可她杨玉环早就不是那个杨玉环了。
她遭遇巨变后还会被迷惑心智,又怎么能要求一个纯如白纸的少年郎比自己当年还要顽强呢?
“他,还和你说些什么?”玉环犹豫着还是问了,总要问明白才能想随时调整接下来的举措。
卢栀见玉环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问的基本就是行止兄给我们的资料上的那些,不过他特意问起了你。”
“他怎么说的,你又怎么答的!”玉环激动地攥紧了他的胳膊,指甲掐入他肉中,神色有些恍惚,又有点害怕和一点点她不自知的期待。
他忍着疼痛,轻轻拍着玉环的后背让她放松下来,说:“他问你学些什么,考评如何。我先前看你不在就知道你不想见他,便和圣人告了罪,说你早上就有点不舒服,跳舞的时候又不小心受了伤,不能面圣谢恩。”
玉环在他的安抚下松开手,垂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借口身体不舒服,让月娘帮我陈情告假。”
至于之后的事,她也没有再去问过月娘,而是一直称病未出,生怕李隆基会因为卢栀而时不时再到梨园来。
她是该找个机会和月娘道谢了。
“这几天,圣人有没有再找过你,要你伴驾?”玉环不是时时与卢栀在一起,对很多事情也不了解。
卢栀点头说:“嗯,不过就一次,后来我都要和师父学习,就推辞了,我以为圣人会不高兴,但好像也没有。”
“是,圣人喜欢你,自然做什么都可以,你自己把握好度就行。”玉环太知道李隆基的性子了,好的时候满地打滚撒泼都是好,不好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
虽然卢栀的性子不够沉稳,还叛逆、臭屁,又洒脱散漫,但对于人的情绪把控还是比较敏感,他能注意到玉环的各种情绪变化,加上小动物一般对危险的天生直觉,应当也能自如地应对李隆基的喜怒无常,避免掉祸事。
“那小九你呢?这病总不能一直拖着,师父都问了好几次了。而且听说近来有使臣朝见,圣人应该没那么空来梨园,上次宴饮到一半,武惠妃就把圣人给叫走了。”卢栀倒是没撞上武惠妃,但圣人和他提过两回。
“慎言,在宫中不要叫我小九,还是叫玉娘吧。”玉环的住处夹在逍遥客和卢栀中间,他们都是单独住,和梨园大部分人不在一处,李谟等人的也和他们靠得很近。
卢栀被她软语教训了一下,瘪着嘴,耍赖道:“这里又没有外人,现在人人都叫你玉娘,我难道也要和他们一样吗?”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纠结称呼的问题,这在玉环看来其实都一样,或许只是少年人的执着,想要追求朋友之间的与众不同,总是希望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吧。所以,玉环也能理解,并包容他的这点小心思。
“好,都依你,我只是怕你私下叫顺嘴了,以后在外人面前也口没遮拦的,到时候就会露出破绽了。随你叫小九或者其他你想叫的都行。”她双手托着下巴看向卢栀,眼见着他神色恹恹到生龙活虎,仿佛自己也被这满身的活力感染了一样愉悦。
这个天生自带光与热的小太阳,好几次在她濒临崩溃时拯救了自己,让她重新站了起来,不想着再以死亡去逃避现实的残酷。
卢栀总说是她救了他的命,可对玉环来说,卢栀才是真正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一个!
如今他又愿意舍身相陪,怎么能让她不感动,可这宫廷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卢栀看着玉环傻乐,突然拍手道:“好,那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叫你玉儿好不好?对了,我准备尽快想办法出宫住,然后和行止兄习武,你觉得如何?”
一连两个问题让玉环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略了那个略显暧昧的称呼,关注起他要学武的问题,也算是少年人不多见的小心机。
“二郎他的功夫很好吗?那你岂不是白天要在梨园学习,晚上又要习武,这也太过劳累,怎么能休息得好呢?”玉环不解,她总觉得只有侠客和将军才需要会武功,普通兵卒都是以基本功为主。
何况逍遥客和陈舟看起来都是衣袂飘飘、遗世独立的才子,一点都不像功夫很好的样子。
她虽然知道陈舟曾在湖上救了卢栀,可也只以为是对方水性好,或者划船的本事很高明,根本没想过人家是真的会轻功。
卢栀说起这个就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高兴,疯狂点头说:“是啊是啊,行止兄本领高强,就连逍遥兄也是,那轻功和飞一样,噌噌两下就到房顶上了!之前在扬州,我遇到歹徒抢劫,就是行止兄用一把扇子把人家打跑的!”
这说得比流行的传奇小说、志怪小说都要玄乎,让玉环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看错,或者过于夸张了。怎么可能有人仅凭借一把折扇就能制敌,要么就是对手太菜。
不过,想来他们的功夫就算没有卢栀说的那样能上天下海,至少教他也是绰绰有余。
“玉儿,我说真的,你别不信,”卢栀见玉环面露迟疑,急切地想要证明,不想让她以为自己说谎,更不想让她看扁了好友,补充道,“哎呀,要不我带你去找逍遥,可是宫里也不太适合,而且万一被侍卫看到又说不清了。”
玉环被他逗得差点笑岔气,连忙摆手说:“你要是这么和逍遥说了,只怕他才要恼火,把他当猴耍呢?皇宫里禁卫森严,你可别一时上头胡来。”
他是没懂玉环的笑点在哪里,抓抓后脑的头发,盘腿坐在榻上,想倒杯水给她润润喉,没想到壶里竟然都是酒,还是上次逍遥客来这里找她时没喝完的披香酒。
要不是深宫之中喝醉了容易出事,被人看见也不好,不然绝不可能有任何剩余。
“所以玉儿你是同意我这个主意了吗?”卢栀没有忘,又追问。
玉环等气顺好了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和他都倒了一杯,浅笑道:“你喜欢做什么就做,哪里需要我同意,别累坏了身体,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管不顾的。对了,还没问你要习武干嘛?之前你行走江湖,外出闯荡,不也没有功夫吗?”
说起这个,卢栀的话匣子可算是彻底打开了,恨不得从他们相遇落水那一回开始说起,一直到李隆基突然造访梨园那天,长篇大论说得他口干舌燥,喝了酒又辛辣,咳嗽了两声还能继续,把玉环看得目瞪口呆,头一次知道他能一口气说那么久。
不过,总而言之,他所有的废话都可以概括为:想要保护玉环。
“你不必为了我如此受累,如果真需要武力才能解决问题,那我可以自己学,至少我从小跳舞,身体柔软,很多需要手脚巧劲儿的功夫应该可以,更不怕吃苦。”玉环就算不懂武功,也知道非一日可成,而且大多是童子功,不是说学就能学会的。
何况与其一直被保护,她更想要有自保的能力。
“那这还不好办,我和行止兄学,然后我再来教你!”卢栀握拳,充满干劲。
“那为何我不直接和他学?”
卢栀鼓起腮帮子:“啊?那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