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则抬眼,映入眼帘的是满星的夜,他忽的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眼前的少年跑过来,面色不自然的别过头,他说:“这个给你。”
递过来的是一个款式很普通的黑色手电筒,少年的声音清朗的传过来,“有这个你就不怕黑了吧。”
许一则愣了片刻,手里的手电筒好像还有属于少年的手的余温,很轻很轻的,还是被许一则捕捉到了。
许一则握的更紧,绵绵一笑,“嗯,怕的时候会开灯。”
有灯便有了光,许一则怕了,就按下开关,世界变亮了。
灯开了,整个房间亮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一些刺眼,习惯了昏黄的感觉突然有了亮光眼睛肿胀的疼,陈忘下意识闭上眼。
陈忘睁开眼时,许一则已经坐到了沙发上,陈忘刚想说什么,许一则开口:“你以为我怕黑么,”许一则好像是给陈忘说的,又好像不是,他继续自顾自的说,“其实不是,我并不怕黑,我只是害怕孤单,可又已经习惯了,陈忘,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矛盾,可是,我真的觉得习惯了,现在好像有一点不习惯,我也不清楚。”
这些话全都说完许一则感觉轻松了,沉在内心的那块石头好像烟消云散。
陈忘说:“我是以为你怕黑,你别害怕孤单,不矛盾,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的。”
陈忘说完感觉龙头对不上蛇尾,乱说一通。
可他每一句话都在回。
许一则简直想把头埋到沙发的缝隙里,永远都不要见人。
现在嘴里的话全都堵住,冒也冒不出一个字。
推翻内心想的话,许一则支支吾吾又想了半天。
憋出来一句不完整的话:“……额,我可能孤单?”
不是,我确实孤单,我只是想要朋友,我现在有了,我不需要了,不是,我还需要……
许一则跟自己都要犟半天。
沉默在空气中酝酿,变得不同起来。
陈忘陪着他静坐了半晌,就只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去想。
这种时候能想什么,想天空,想云朵,想自由飞翔的鸟,想长得横七八竖的树枝。
人的思考到底有什么不同,总能想些奇怪的点子,让人沉沦,浮起又沦陷。
好奇怪,两个人静坐,动也不动,表面看起来是空的,内心却是满的。
许一则像是偷偷摸摸做了坏事的小孩儿,指腹互相搓着,抿着唇瞟眼看陈忘,少年对面的少年轻微皱着眉,没什么表情,却又能看出来很纠结。
明明在刚才,在不久前,还在聊天。
许一则的耳边传来陈忘独有的声线:“对不起。”
看,这人就是这样,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尽管发生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压根儿不沾边。
“你要是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不会让你有负担,也不会让你孤单,就算你以前孤单,但你现在不同啊,你有很多好朋友,好朋友是希望你能开心的。”
许一则无时无刻都能看到陈忘温柔的样子,或许不是温柔是他本身,陈忘有一个很好的性格。
好性格的人本身就好,所以喜欢这样一个人很正常,不正常的人喜欢正常的人也很正常。
许一则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可他就是要拼命的突破开,尽管脑子一片空白,只记住了有朋友三个字,原来自己可以依靠别人,原来有朋友的感觉他体验了好久。
许一则浑身发热,好像吃了一碗超辣麻辣烫吃的人酣畅淋漓。
他不再是那个摇着尾巴讨好别人的人,他只是许一则,仅此而已。
时间划过许一则眼前的碎缝,重圆在许一则刚上幼儿园时。
许一则牵着老师的手走进教室,他看起来和其他小朋友没什么两样,反而又乖又巧,很讨人喜欢。
一下课很多小朋友围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好可爱呀,我们能不能做朋友!”
许一则的杏眼圆圆的,脸颊红红的说:“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小朋友们开始各种物品交换,“那我把这个给你,我们一起玩儿!”
镜子裂了条缝,就会有更多的痕迹。
小学的孩子有了判断性,总要判断出人与人的不同而做出比较。
“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要跟他玩,他没有爸爸妈妈,他骗人的!”
许一则不停的解释:“没有,我没有骗你们,我只是还没有见到他们,我怎么可能没有……”
语气越来越弱,甚至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许一则意识到他们说的是对的,他或许真的没有爸爸妈妈。
那他从哪里来呢,他是谁的孩子呢?
这个问题一直在成长,许一则习惯了别人随意议论自己,习惯了集体孤立,习惯了砸窗户,习惯了自己泡的豆奶粉,习惯泡面时被热水烫伤,习惯了独自一个人。
他不再说没有用的话,不再反驳。
不再泪汪汪的看每一个讨厌他的人。
许一则习惯了十六年,在这十六年里,不妨有像黄阿姨那样对他好的人,却没有真正的朋友。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做一个正常人。
他会站在狭缝里去窥探别人,他在看什么是朋友。
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陈忘,带他看了很多从来不知道的事,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基地,有自己的爱好,不能经常喝酒对身体不好,一日三餐是必要的,作业可以等到最后一刻疯狂补的,每天都是可以笑的。
那样一个热烈鲜活的世界,许一则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闯了进去。
害怕被非议,陈忘只是笑笑,“我们是朋友啊。”
在许一则和陈忘从小卖部买完零食回来,陈忘要去许一则房间里时,许一则其实很不可思议,在他发消息说许一则是他的朋友时,许一则又高兴又害怕。
他没法不察觉到自己的手抖和站不稳。
许一则的眼眸含了珠子,搓了搓手,问:“陈忘,你到底干嘛那么好。”
好到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世界。
陈忘有些不好意思,摸了一下脖子揉了揉头发,“那啥,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许一则没看他,从余光里看到陈忘手撑着脸,偏过头,脸色红润。
许一则:?
陈忘内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这就夸上了,多不好意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这怎么个事儿嘛……
许一则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试探性的问:“你刚刚,为什么道歉。”
陈忘在被夸中还没沉浸过来,脱口而出:“都是因为我太好了嘛!”
许一则:“?”
陈忘:!
陈忘:“啊,不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许一则笑了一下,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跟他在一起时,就是轻松的。
许一则强调:“你刚为什么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陈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得加个盖盖上,“奥,我这不是看你那么难过,这不是哄你呢么?”
许一则:“哄我?”
陈忘根本忘了刚才是干嘛的,谎话连着串儿就说出来:“对,没错,每个人都哄人的方式都不一样,而我的方式,”陈忘语气特地上扬了一下,“特殊吧!”
许一则:“特殊。”
陈忘没脸没皮的笑:“是吧!”
好丢脸。
陈忘说:“不是说我给你剪头发么,许一则,你要什么时候剪头发呀?”
许一则轻轻摸了一下自己头顶遮住眼睛的碎发,“要不不剪了。”
陈忘问:“为什么?”
许一则说:“我觉得这样子挺好的。”
陈忘尊重他的意见,但还是说:“你是不是嫌我手艺差。”
许一则:“没有。”
陈忘:“我才不信。”
许一则:“没有。”
陈忘:“信了信了,你这样子怪好看的。”
许一则问:“头发长一些好看?”
陈忘说:“昂,好看。”
许一则说:“喜欢么。”
陈忘:“你喜欢就好了。”
许一则起身,转头从抽屉里拿出剪刀。
陈忘感觉有些像谋杀,忍不住挪了几下,“许,许一则,你这是做什么?”
许一则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捏着碎发,“还是剪吧。”
陈忘搞不懂,许一则怎么变来变去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陈忘对着一头有些偏棕黄色的头发修修剪剪。
半小时后,陈忘收起剪刀,随手捏过许一则的脸,转过来,陈忘夸赞:“好帅的嘛。”
陈忘掏出镜子拿过去给许一则看。
“怎么样,帅吧!”
许一则的脸很小,五官虽然清晰,却经常被头发遮住,陈忘剪了头发,只是剪了长出来的遮眼睛的部分,剩下的都没有多余动,害怕剪毁。
许一则确实感觉轻松了些,眼睛不用那么费力得去眯眼看,也不用扒拉头发了,“嗯。”
陈忘说:“那是,我的绝招手艺,以后要是考不上学了,我样样活儿都能干,肯定不愁的。”
许一则说:“有多不愁。”
陈忘:“小时候我成绩差的跟那啥一样,奶奶什么都没说,只悄悄的拍了拍我的背,安慰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太愁了,压力很大诶,你别看张渡整天挂着脸,他压力特别大嘞,你也别看刘永整天乐呵呵的,其实也有压力,你也别看我这样子,我也有压力,每个人都有压力,你有压力也很正常。”
许一则在慢慢了解别人,知道别人与自己是一样的,都会有苦恼。
很多人都会觉得很幸运,原来别人也有苦恼,而许一则也会觉得幸运,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他很高兴也很乐意去融入,没有人愿意给他融入的机会。
他在空荡的世界里被尖刀利剑刺的永远不想再融入时,有一个人说你不要害怕,可以到我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