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傍晚,风吹着还是有些凉,暮色正浓,养猪场浓烈的猪味渐渐淡去,只剩下车轮碾过乡间小路时的轻微震动。向阳镇距离云和县大约5公里,秦杳的猪场就在它们的交界处,路程并不算远。
秦杳正开着她那辆丰田海拉克斯回家,中控屏幕显示有人来电,是她发小林染的电话。
「肯定又是她女朋友的事。」
她按下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喂,怎么了?”
“杳杳,我受不了了!”耳机里立刻传来抱怨声,“你说怎么会有人这样啊,居然因为我戴前女友送的手表生气!”
「呵……果然。」
“你又换女朋友了?手表不是上个月小赵送的吗?”
“哎呀,上一个不合适嘛。”
秦杳左手撑在车窗,眼睛看着渐渐逼近的县城,她想,林染还是那副德行。
“那你好好和人解释呗。”
“不过我说你也是,”话音刚落,秦杳又不得不再提一嘴,“你这段时间换的女朋友都快一个足球队了,是不是也该收收心好好谈一段了。”
林染和秦杳从小一起长大。林染生得水灵,从小到大身边从不缺追求者,男女都有。纯弯的她,加上一张略带英气的脸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男的她是一眼不带看,不过女朋友几乎没断过。自称情场高手,但实际每段都谈不过三个月。
电话那头一噎,过了两秒才回嘴:“感情嘛,不多试试怎么知道哪个才是适合自己的。”
秦杳没接话,摇了摇头,手里控制着方向盘,等着听对方还能憋出什么好话。
林染没指望得到回应,又继续说道:“哎,反正我感觉这次八成又凉了,她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搭理我了。”
“行了你,改天带出来一块吃个饭,我帮你说说好话。”
“呵……你一个母胎单身,还是我自己哄吧。”林染嗤笑了一声。
“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下班了吗?不是说今天要接一位新租户吗?”她话音一转问道。
“是啊,正在往家开。”
“那你快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这两天晚上还得值班呢。”又加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能谈个恋爱啊,别整天埋头在你那猪场里了。每天除了猪就是猪,不腻吗?”
秦杳懒得同她争辩,干脆挂断电话。车窗外,晚霞与车灯的光影交错,映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忽明忽暗。
秦杳也有一副好相貌,云和县里的男女老少大都知道这一点。说来也怪,和林染不同的是,秦杳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人主动向她示好,或许是她虽然表面看起来好相处,但总是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好像谁都没法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
车轮驶过县城小道,街边小店陆续亮起灯光,煎饼和淀粉肠等小吃摊陆续开始出摊,香味混着烟气浸透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秦杳的车最终在一片安静的居民区停下——一排排两层高的小楼错落排列,墙体略显陈旧,每家都有个小院,院外不高的围墙上爬满了红绿交织的爬山虎。她的家在中间的那栋楼,这是奶奶给她留下的房产,回乡后她便从父母家搬来这住了。
「她还没到吗?」
秦杳推开车门,想起家里的食材所剩无几,转身往小区门口的超市走去。超市的广告灯箱,锈迹斑斑,透着淡黄的光,承载着居民们的回忆。
小时候她最爱在这偷偷买上一包辣条,边吃边回奶奶家。
她拿起购物篮,在蔬菜区停下,挑选几颗白菜和一些西红柿,放入篮内。她今晚打算随便吃点。
正要去结账,抬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人,身上的风衣裁剪新颖,黑色长直发坠在身背。她手里拿着一桶泡面,眉头微微皱起,脚边放着一个小巧的旅行箱,手里还捏着一瓶快喝完的矿泉水。
秦杳的目光稍作停留。这个女人光是衣物便价格不菲,眉眼细长,带着一股不属于这座县城的冷意。
女人似乎察觉到来自不远处的注视,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目光往秦杳那荡了一下,然后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继续手中的事。
应该只是个旅客罢了。秦杳没有继续看下去,随手拿了一板鸡蛋,走到收银台前结账。
“这边速食好像不多。”
忽然,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好似秋日清晨微凉的薄雾。
她回头,眼眸稍稍下移,那双眼睛淌过一汪清泉,流向秦杳的眼底。这香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同她本人一般,淡。
秦杳有点诧异,她竟会主动搭话。
“是不多。”秦杳说罢收回目光,转身将食材递给了收银员。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等待结账。
秦杳跨步走出超市,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街道两旁的路灯铺下橙黄色的光。她瞥见身后女人,攥着手机贴在耳边,也匆匆往前走。
“诶!小……”心字还没出口,对方脚下一崴,整个人向秦杳扑去,猛地撞进秦杳怀里,额头擦过她的下巴,带着一股不小的冲力。
秦杳后撤一步,下意识揽住她的肩,温热触感传递到手心里。
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愈发明显。
“抱歉……”耳边响起女人声音的同时,伴随着一阵熟悉的铃声。
回过神来,秦杳急忙松开她,往后退开一步,耳尖微红。对方站稳后眼神闪躲,好像也有些尴尬。
“没……没事,这里有个台阶,不太明显。”她说着掏出裤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靳昭宁”——是今晚要入住的租客。
点下接通,“喂,您好,是靳小姐吗?”
嗯?自己的声音怎么从……
她愣了愣,低头看向手中手机,又抬眼望向对面的女人。靳昭宁拿开放在耳旁的手机,缓缓抬头,与秦杳的目光撞在一起。
空气好像凝固了一瞬。
秦杳的视线落在对方手机屏幕上——秦杳(房东),赫然显示在通话界面里。
她就是靳小姐。
反应过来,秦杳赶忙主动向前迈一步,礼貌微笑,伸出手打招呼,“靳小姐?您好,我是秦杳。”
靳昭宁缓缓抬起手回握,看来也意识到了,“您好,秦小姐。”
秦杳忙将手机挂断,笑容挂在脸上:“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就碰到了,您跟我来吧。”
靳昭宁微微颔首:“好,麻烦您了。”
二人突然变得客气,一路无言,路灯将影子拉长,她们踩过街边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一扇带着满是岁月痕迹的木门前,秦杳停下脚步,将院门轻轻推开,侧身让身后的人进去。
靳昭宁拎起行李箱,跨步走进院子。微凉的风逗弄着悬挂树稍的柿子,叶子沙沙作响,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气,路灯透过树叶铺在地面,驱赶院中暗淡。
“一楼是我住的地方,您租的是二楼,钥匙在这儿。”秦杳跟着进来,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她,“楼上简单打扫过,家电都能用。”
靳昭宁接过,道了句谢,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往楼梯上走。
想来是不想被过多打扰,秦杳便没有上前帮忙:“那您早点休息,有事叫我。”
……
“喵~~~”,拖长尾音的猫叫声从门内传来。是秦杳前年在路边捡来的橘猫,如今已经3岁。
“想妈妈了吗,点点。”秦杳边说边开门,一道橘黄色圆滚滚的影子从墙角窜了出来,勉强扑腾两下,但还是没能爬上她的裤腿。
“喵~~~~~”,有一阵拉长的叫声好似在责怪主人回家太迟。
“好好,这不是回来了吗。”点点总是这么黏人。
秦杳弯腰用空闲的手抱起点点,换下鞋,走进厨房,把菜放在操作台上。小猫和主人腻歪了会儿,尾巴高高翘起,跑到沙发上自己玩去了。
正要打开水龙头清洗食材,手机铃声又响起。「今天的电话有够多的。」她在内心吐槽着但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秦母关切的声音:“崽崽啊,你上周不是说明天有空吗,回来吃饭吧,你爸一直念叨你,我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明天?”秦杳想了想,“好啊,我明天上午是没什么事。”
“那就好,”秦母语调含笑,“我给你做红烧肉,你好久没吃妈妈做的了吧。”
“是啊,”嘴角微扬,“记得少放糖,爸得少吃点甜的。”
“知道知道。”听着笑又加深了几分。
“对了,你那边还有菜吗?家里院子里种的大白菜长得可好了,明天给你摘点带回去。”
“好啊,谢谢妈~”秦杳答应着,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秦父秦母从小对她放养式教育,向来不过多干预她,深知女儿喜欢独处,只有偶尔周末,才会叫上秦杳回家吃顿饭。
在厨房忙碌了一阵,点点蹲在厨房门口,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别馋你吃不了。”秦杳瞥了她一眼,把最后一盘炒好的菜端到客厅小茶几上。“乖乖和妈妈一起吃饭。”点点好似听懂,一溜烟跑到自动喂食器前蹲下。
小区里的居民也陆续回到家中,窗外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家长的呵斥声。
「她不会就吃泡面吧。」秦杳吃着饭突然想到靳昭宁。
一个星期前,在网上挂了好久都无人问津的出租信息,终于被人私聊问起。对方的ip地址是在B市,声称想要短租三个月,尽管她难以理解有人真的会从大城市跑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短住,但她想着反正没人住还是租出去了。
今天这么一见,秦杳难免有些好奇,这个女人究竟是来这做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