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境内鱼龙混杂，盗匪肆虐，隔着太行山的并州和冀州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谢然摆摆手，护卫会意地拖走地上的两具尸体。
“他们人多势众，正面对敌殊为不智。”谢然看了看天色，更觉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人，怎么和、可能四十人刚正面？
“这些人手中应该都沾过血。”赵云琢磨着，还是想不明白，“一整只编队，他们哪来的本事潜到真定，一路上竟也没被发现？”
能让这么一只队伍摸到村里，可见真定县的防备何等空虚。
“这谁说得准，说不定就是伙精通潜伏的奇人，我们更要小心应对。”
谢然从袖子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赵云，“拿着，我们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事，其余的问题以后再说。”
赵云接过东西一看，却是眸光一凝，“火折子？我也想到用火，可是……”
火攻是最省事的方法，可不知道村民被胡人关在哪处，若冒然引火，烟火骇人，恐怕会造成无辜伤亡。
“想什么呢，又没让你烧掉整个村子。”赵云的想法比他狂野多了，谢然无奈地说：“冬日寒冷，烧了村子，往后的日子要不要过了？”
放火烧村后患无穷，想一想就知道会有多少麻烦。赵云能从他一句火攻联想到这种狠辣的方法，可见是面上看着平静，实际上心里早就乱了。
“这帮人一路流窜，受够了苦日子，占据村庄后必然搜刮财物粮食，肆意享乐。”
谢然遥指村庄的方向，“村里房子修得最大最好的是哪一家？派人潜进去看看，他们人多，必然要个大院子才装得下。”
“天色渐晚，好该吃饭，到时候众人齐聚。只需封闭大门，一把火烧了那院子，以烟驱之，必然使人心惊惶。”
“届时里应外合，轻而取之。”谢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想要以少胜多，就要打破敌人的联合，使之无法组成有效战力进行反抗，他们才能趁虚而入。
刀剑无眼，那些家伙可不值得他的人为之赔命，直接烧死了事。
赵云眼睛一亮，“此计可行！”
他心里掂量着谢然的计划，在空地上直转圈，越想越觉得可行，后一拍手，欣然说道：
“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横入村中，最适合潜入，不会引起惊动！我独去，必然将此事办成！”
谢然的计划最关键就是要有一个“内应”伺机放火，赵云最熟悉村子里的布置，这件事由他去做最合适。
问题找到解决方法，赵云的状态重归理智和冷静，他躬身对着谢然一拜，诚恳道：“明忻此番解云之危难，如此恩情不可辜负，待事情了结，云必然……”
赵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声曲折的叹息打断。
“唉，看来是有人不想认我这个兄弟，念我劳心劳神，劲都使在一块木头身上。”
谢然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又是感叹连连，“说什么报恩，若是真的报恩，我欠兄长的恩情怕是还不完了。我费劲心思，竟然只听了一耳朵客套话……”
赵云闻言抬首，便见那故作失落之人眼神明亮，眼中没有半分低落，只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扬眉间姿态风流，胜过林中万物于冬。
“……既如此，为兄，谢过贤弟。”
这回不客套了。
赵云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
夜，林中空地。
北方冬日天黑的早，夜幕繁星之美远胜后世霓虹彩灯。
江闻靠坐在马车旁，拄着脑袋望向村庄的方向，视线被交错的树干灌木挡住大半，只是模糊地看个轮廓罢了。
林中隐匿不敢生明火，寒风嗖嗖地往衣领里钻，江闻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也不知道谢然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闻心中嘀咕。
他一点也不担心谢然和赵云的安全。
这两人一个皇帝一个将军，未来都有享不尽的福气，哪里用得上他来操心……好吧，其实还有一点担心。
江闻默默祈祷，祈祷千万不要因为他的出现，让那该死的蝴蝶效应在这种时刻发挥作用。
还有那个墨菲定律……啊呸！
江闻猛地摇头，把不好的想法甩出脑袋。他生怕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就挪了挪屁股，蹭向右手边坐着的竹书。
他清了清嗓子，“竹书啊，你要不要去看看前面的情况？我觉得两个人守在这就足够……”
马车处一共留着三个人，他，竹书，还有另一个谢氏护卫。一共两辆车，怎么看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守着，其中肯定有谢然特意留人保护他的意思。
竹书语气恭敬，神情冷然，“公子命令，竹书不敢违背。”
江闻再次鼓动，“你就不担心明忻和子龙？”
竹书看似不为所动，“我家公子剑术卓绝，赵公子枪法出众，他们两人带着十数护卫，皆是好手，有何可忧？”
“你说这话的时候敢不敢把皱着的眉头松开……”
看身边人影骤然一僵随即转开头，江闻忍不住撇撇嘴。
哼，口是心非。
他之前只觉得竹书面容清秀，刚才靠得近，细细地看才发现对方眉眼间潜藏几分迤逦，不大像中原面孔。
竹书别扭着不说话，江闻也不说话。他们就这么待过半晌，直到空气中传来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江闻动了动鼻子，“竹书，你闻到没有，好像是……”好像有东西烧糊了。
江闻刚要拍竹书，却忽然脸色一变，抬手一指，“你看那边……！”
天色如墨，黑夜中突兀燃起的火光格外耀目。
竹书瞬间起身，“走！我们去接应公子！”
“你、你冷静一下！”江闻薅住竹书的衣服，努力保持冷静，“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就敢冒然靠近，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虽然他觉得谢然和赵云放火的可能性更大，但万事小心为妙，总不能上演葫芦娃救爷爷吧？
“……是我考虑不周。”竹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拉开江闻的手，“匀一匹马给我，我自去探查。如果情况不对，还请闻公子伺机行事。”
这次江闻没反对。
竹书原本牵赵云的照夜玉狮子，但这匹马似乎到察觉有人想骑它，它收趴在树下时敛懒洋洋的姿态，起身抖落被体温融化的雪水，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两道白色气流。
马蹄轻抬又重重地踩在地上，踏出一片飞扬凌乱的雪痕。
江闻和竹书的动作皆是一僵。
江闻嘴角微抽，这匹马也太灵性了吧？
竹书到底是没骑上照夜玉狮子，只能解开拉车的普通马匹，持缰策马，很快就消失在视线内。
江闻孤零零地靠着没有马的车，内心呼唤历史修正力保佑，千万别让出事，一边握紧袖中短刀。
营地中气氛沉重，见江闻一言不发，被一起留下的另一位谢氏护卫靠了过来。
身形高大的粗犷汉子淳朴地呵呵笑着，拍了拍壮硕的胸肌，“公子别怕！看看咱这臂力！”
“主人都夸俺一个顶俩！要是有危险，咱拎着公子一起逃跑，俺最擅长逃命了！”
江闻：“……谢谢。”虽然是好心，但还是不要吧……
万幸命运善待他，没真让这位自称很擅长逃命的大哥拎着他逃跑，去探查情况的竹书很快回来，带回谢然和赵云一切顺利的消息。
果然是谢然他们放的火。
谢然和赵云里应外合，成功拿下。如今首恶已除，分散在村中各处的零星匪徒要么逃要么死，都不成气候。
等到江闻等人带着马车赶到村中，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连院子里的火都被扑灭，只留下灰黑的焦痕。
谢然等在院子门口接他们。
江闻见到谢然，连忙冲上去寻问，语气担忧，“明忻！你们没受伤吧？”
“放心，没受伤，都解决了。”谢然轻松地笑笑，轻描淡写地略过其中的危机和风险，转身带着江闻走进院内，“快进来吧。折腾一天都累了，我带你找地方休息。”
前院，有护卫正在处理尸体、打扫血迹，痕迹尚未清理干净。刚一踏入，血腥气混杂着奇异的焦香味扑面而来。
江闻下意识屏住呼吸，反应过来后又缓缓吐气。他垂下视线，不看那些东西，正要往前继续走，头顶忽然落下一片柔软。
“天寒，多穿一件斗篷就当保暖了。”谢然的声音穿过柔软厚实的布料，传进江闻耳中。
满眼血腥和不祥的焦糊味被温暖的黑暗和熟悉的熏香气息遮盖，江闻一惊，下意识抱住盖在头上的斗篷。
两人身后，竹书看着刚刚递给自家公子的斗篷一眨眼就跑到江闻身上，不禁对自家公子投以怨念的视线。
有整理斗篷的时间，一行人早就走到后院。和忙乱的前院不同，静消悄悄的后院平和宁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然不禁感慨，“幸好火灭的快，要不然今天晚上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子龙下手太狠了。”
谢然也是刚才知道，赵云潜入的身法万分熟练、事情办的这么顺利，根本原因是胡人占据的就是赵家的院子！
放火烧自家都毫不手软，他这义兄果真奇人……挺好，不用他掏赔偿了。
屋子已经被打扫过，谢然走在前面，江闻跟着进屋，待两人入内，竹书落后一步，合上房门候在屋外。
屋内烧着炭炉，还算温暖，江闻拿下蒙头的斗篷，叠好放在榻上。
这可是谢然的衣服，别弄脏了。
一旁，谢然拿起茶案上的铜壶，壶里是刚烧的热水，用热水烫过杯子后又重新倒了两杯水。
“没来得及让人煮茶，且以清水替，若喝不惯，稍后我让人给你煮壶新的来。”
“我不挑！不用麻烦了！”
江闻捧起碗牛饮，此刻坐在屋内，一碗热水下肚，五脏六腑暖呼呼的，刚才见到满地尸体后的惊悚感渐渐缓过劲。
人偶尔也想看点猎奇的，江闻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暗戳戳地后悔刚才怎么没多看两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那多么大体老师……不愧是东汉末年。
江闻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子龙不在？”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见到赵云。
“子龙的兄长受了伤，他要照看兄长。”谢然坐在榻边，半阖着眼睛，神情有些疲倦，“你安心休息便是，外头的事不用管。”
“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江闻重新抖开斗篷，想要盖在谢然身上。
谢然拦了他一下，“被胡人关押的村民已经放出，乱糟糟的，我得去一趟看看情况。”
谢然说起身，接过斗篷披在身上，看起来竟然是不打算继续休息，要直接出门了。
江闻主动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谢然神色一怔，“现在天色可不早了，不想睡觉？”
江闻挺起胸膛，眼神坚定：“不困！不累！不睡！”
只要能帮到谢然，睡觉是什么？他不认识！
谢然笑了笑，“好，那就来吧。”
江闻闻言一喜，立刻昂首挺胸地跟在谢然身后。
谢然的主要目的是安抚受惊百姓，江闻作为助手，亲身体验，总结出一套标准流程（误）。
核心要点是绷得住，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然后重复以下内容：
大家放心吧，敌人已经被我们干掉了，往后不会再有危险啦，安心回家睡大觉吧！
当然，谢然说的话比他总结的文雅得多，不过核心都是一样的。
等对方或涕泗横流、或小心翼翼地感谢完，就可以接着重复以上标准流程。
这活重吗？不重，但真心磨人。
几十遍流程走下来，江闻回到赵宅时，一进屋就直接瘫在榻上，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困，累，想睡觉。
江闻撑着脑袋看向谢然。
谢然姿态优雅地坐在席上，手里拿着卷竹简，一举一动间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江闻眼睛发绿。
汉代的标准坐姿是跪坐，要求双膝弯曲，屁股压在后脚跟上。
这种坐姿好不好看江闻欣赏不明白，但他知道跪坐是真的累。
江闻内心感叹。
甘拜下风，谢然这仪态他真比不来。
江闻毫无形象地在榻上翻个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