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摆脱身后众人的灼热视线，走出帐篷，蒙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感觉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他的小伙伴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于夫罗吗？
刚才帐篷中护卫拔刀的时候，他吓得腿都软了。对方竟然还有悠哉地回应呼延翼的质问，全程面不改色，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蒙脱拉着谢然快步远离帐篷。等走到足够远，周围没有其他人能他们说话的时候，蒙脱才看向谢然，又惊又怒地说：“你刚才吓死我了！”
蒙脱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胆子怎么那么大，你就不怕呼延翼直接杀了你吗？”
谢然在帐篷里说他能促成南匈奴、羌与乌桓三族联盟共图大事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蒙脱人都傻了。
这和蒙氏部落的计划不一样啊！
“于夫罗”之前根本就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谢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笑，他意味不明地注视着蒙脱，“我敢回来，自然是有底气。还是你以为，就凭你们开的那些糊弄人的条件，我就敢回来配合你们玩命，事成之后当一个被架空的单于？”
谢然的话说得不客气，蒙脱尴尬地笑了笑。
蒙氏部落答应扶持于夫罗当然不是毫无条件。他们又不是单纯地为把于夫罗捧上高位才闹这么一出，他们想要的事于夫罗在成为单于后，蒙氏部落能在南庭中占据更多利益。
呼延氏摄政，权势滔天，风光显赫。他们看久了，看得眼睛发红，也想要尝尝滋味。
蒙脱氏部落自认为能给于夫罗上位提供巨大的帮助，所以开的条件十分严苛。
可现在……
蒙脱的神色有些踌躇，谢然见状接着道：“答应过你们的东西，我一根羊毛也不会少。如果你们按照我的话行事，我甚至可以给你们更多。我只有一个要求。”
谢然目露凶光，沉声道：“我要呼延氏的人头。”
蒙脱呼吸一滞。
于夫罗果然还没忘记他阿达的死。原来对方回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和旧贵族争权，而是想要为父报仇！
他心思一转。觉得这样也好，若对方心不在权势，那事成之后，蒙氏部落岂不是能分到更多利益？
不过这件事还得回去和长老们再商量商量，他一个人没法拿主意。
想通这点之后，蒙脱就一刻也等不了地带着谢然赶回蒙氏部落。
南匈奴不同部落的聚居地并不在一处，谢然回到南庭，理所应当地暂住在蒙氏部落中。
“东西我都安排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之后再来找你！”
蒙脱把谢然送到帐篷，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像是屁股后面有人放火一样。
对于近二三十年生于草原的年轻人来说，汉朝廷不可匹敌的强大只存在于长辈口中，他们看到的一直都是它不断衰弱的样子。
蒙脱是主和派，但他也是个年轻人。
于夫罗说要反击中原，若说蒙脱心中没有一点垂涎，那是假话。
对方给所有人画了一张饼，哪怕短时间内吃不到，可饼放在那，散发出的香味就让人心中骚动。
蒙脱的脸上露出一丝贪婪和野心。
要是真的能打进中原……无论如何，蒙氏部落都要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谢然站在帐篷边，他看着蒙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呵，贪得无厌。
谢然收敛目光，他回身掀开门帘，就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着猎装的青年。青年的身形不算高大，眉眼和谢然假扮的“于夫罗”有几分相似，只是气势稍显怯弱。
“阿干（哥哥）怎么才回来？”“呼厨泉”的态度有些冲，只是神态中带着几分明显的依赖，语气就弱了下来。
“你少管我的事。”谢然不耐烦地挥挥手，大步走到书案旁，“管好你自己，在外少给我添麻烦。”
“你……！”“呼厨泉”敢怒不敢言地瞪他一眼，气冲冲就要往外走，刚迈开步子就又被叫住。
“说你两句而已，还想去哪？”谢然拍了拍书案，“回来！给我研墨。”
“呼厨泉”不情不愿地磨蹭到谢然身边坐下。
他刚坐下，书案上就传过来一张小纸条。
「怎么样子龙，角色扮演好玩吧？」
看见这句不正经的调笑，努力装作受气包弟弟的赵云差点破功。
他无奈地瞪了谢然一眼，因为眉眼间的笑意，瞪视的威力不足，一张糙汉脸反而多了几分别扭的滑稽感。
赵云一手研墨，一手拿笔，在纸条上回道：「就你促狭。」
他们可是在南匈奴的大本营里，深入虎穴，稍有纰漏就是四面楚歌，谢然居然还有心思开他的玩笑。
谢然立即悔改说回正事：「大家都安排好了？」
赵云：「安排好了。你让我嘱咐的我也嘱咐过，如果今夜一切正常，就暂时静默。」
“准继承人”的回归要有牌面，他们仿照于夫罗的队伍带了一只二十人的小队进来。
原本要带这么多人，还都是中原面孔，赵云很担心回引起南庭的怀疑。但不知道左慈在众人脸上动了什么手脚，用一种黑色的粉和一种肤色的粉涂了涂，大家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就深邃许多，有了几分胡人的感觉。当真神奇。
这种粉唯一的弊端就是轻度防水，不能沾水使劲蹭。他和谢然的脸也是左慈用一堆瓶瓶罐罐化出来，只是用的材料更好更防水些。
谢然：「提醒大家小心。如果见事不对，立刻撤离。」
今天是他们回来的第一天，也是最危险的一天。如果呼延翼等主战派不为他的豪言壮语所诱惑，他们就只能迅速撤离美稷县，于夫罗的身份也算是废掉了。
赵云：「好，我安排。」
赵云的神色有些犹疑，写字的速度也慢了两分，「呼延翼会信我们的话吗？」
在初听到谢然的计划时，赵云就觉得谢然的计划太过冒险。
以三族同盟取信呼延翼，再制造一场卷入所有人的战争，靠着新武器在战场上形成的压倒性优势，一举击破三族同盟形成的精锐部队。
如此氏胡人元气大伤，能换并州百年安稳。
赵云乍一听，就觉得能从计划里能挑出一箩筐的毛病。
谢然：「就算他不信，底下的人也会逼着他信。让大家小心只是以防万一。」
万一呼延翼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青呢？不过今天一见，他相信对方是聪明人。
呼延翼是首领，而不是“单于”。南庭内部没有一言而决的决策者，在旧贵族们维持着的集体决策中，总是贪婪的人占据多数。人心就是这样——
万一事成了呢？
反正也不用他们前期投入，哪怕事不成也没有损失，那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要是真的不行，他们再杀了谢然也来得及。
赵云：「你真的要搞什么三族同盟？」
太原郡的军队在吸纳雁门郡的残余军队后才有三万出头，要是把并州西北的胡人全都联合起来，他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谢然：「当然。我对呼延翼说的都是实话。」
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最终目的少说了一句而已。
如果不把这些胡人聚在一起，闹出点动静，怎么可能让安坐长安的董卓真正地感到威胁？上头没有威胁感，又哪来的好处给前线打仗的下属分？
谢然可是想要升官发财死老板的。
至于会不会翻车……他相信作为人类文明最重要的结晶之一，火药会教南匈奴最引以为豪的骑兵重新做人。
·
今夜是平安夜。
没有鸿门宴，也没有手拿大刀的士兵半夜冲进帐篷，谢然和赵云安稳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还吃了一顿新奇的朝食。
南匈奴部落的饮食多是猎到的肉和放牧所得的奶制品，口味与中原颇为不同。
吃完饭，谢然就找呼延翼要几匹马，说着就要出发去另外两族当说客，办大事去了。
呼延翼眉头一挑，痛快地给了马。他还大手一挥，多给了谢然一队人。
于是谢然就带着赵云和三五护卫，还有呼延翼派来的一队监视他的人踏上了前往羌人部落的路。
赵云忧心忡忡，他悄然瞅一眼坠在队伍末尾的监视者，状似无意地策马经过谢然身边，小声道：“你打算怎么和羌人部落的首领说结盟的事？”
呼延翼从未对他们放下戒心。这件事要是起不了头，身后的监视者立刻就会变成催命符。
谢然看起来完全不急，“放心，我自有妙计。”
见谢然胸有成竹，赵云只当谢然已经想好对策，但是纵然他早有准备，也万万没想到谢然见了羌人首领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
“南匈奴和乌桓部暗中联合，欲图大事，共取并州，自立为王！”
“呼延氏与我有杀父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我愿为首领内应，待南匈奴与乌桓夺下并州之时，里应外合，轻取战果！”
“首领自领并州，小子只求呼延氏项上人头，祭我阿达泉下有知！”
一旁的赵云：“？？”
南匈奴什么时候和乌桓联合了？他们不是先来的羌人部，打算说服羌人之后再去谈乌桓部吗？
赵云懵了一瞬，他看着人前目露仇恨，满身戾气的谢然，心思急转，三秒后，终于懂了谢然所谓的妙计究竟是什么——
赵云顿时无语。
这么野的路子，谢然是从哪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