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粗犷的脸。
脸型崎岖，额头到眼角处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鼻梁塌陷，鼻头粗大，嘴唇厚实，正往门口走。
是那个刀疤男！
段越泽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这张脸是如何紧锁自己喉口，用铁棍敲击自己骨头。
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段越泽似乎用坏死的耳朵听到那人发出怪笑。
气恼段越泽的不识好歹。
不屑段越泽的自不量力。
为杀人而兴奋，为暴力而狂欢。
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完全说不通。
段兴岩和祝桐华的存在尚可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也许是给段越泽在这个地方的存在有一个合理的安排。可那个刀疤男？他为什么会……？
难道是自己看错……不可能看错。
段越泽疯狂按三楼按钮，在电梯门开的那一刻找准楼梯口三两步快速冲下去。
等他跑到电梯口的时候，望了一圈，周围人来人往正常有序。
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他心脏狂跳，捏着药瓶喘着气回到楼梯口。
出神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就这样爬了10楼。
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周温韦和尹奇正的说话声。
开门。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段越泽。
“你偷药去啦？”周温韦看了眼头发凌乱，脸颊泛红的段越泽。
尹奇正纠正：“感觉是撞鬼。”
段越泽看了尹奇正一眼。
叶榆皱着眉，察觉到段越泽的失魂落魄。
这是碰上什么了……反应这么大。就像上次抖着声音说没事一样，明显心思不在原位了。
“没事。”段越泽摩挲一下在他手心变得发烫的药瓶，竖在桌子上：“坐久了，爬了十层楼锻炼身体。”
“……”
尹奇正看二货一样看了段越泽一眼，在屁股兜里摸出半个没吃完的核桃。递过去，“补补。”
“……不用。谢谢。”段越泽不喜欢吃核桃，更不喜欢吃别人吃过一半的核桃。
周温韦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榆一眼，被叶榆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吓得闭了嘴。打趣和调侃也憋在嘴里。
“小段啊！”周温韦拍了拍段越泽的肩膀，很罕见地用了长辈口吻，问他：“最近跟着明烨伟学习呢？”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总归也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
段越泽随口应：“对。”
“我听说，你跟小逸也挺熟的？”周温韦自以为很不经意地问。
怎么又是这个死基佬。
段越泽皱眉：“不熟。”
“不熟好啊。他这人的嘴有点臭，你离他远点。”周温韦好像也很不喜欢小逸。
他打开微信，点开小逸的头像，翻出他朋友圈，滑了整整三页，滑到昨天凌晨发布的内容。
一行文字配图一盘蚊香：
我就说地球上的男人全特么是gay，男的最爱男的。以前以为你多正经呢，长得一副生人勿近死人样，还以为你特么吊是冰做的，跟你说两句话搭理都不带搭理。以为你是恐同呢，感情哥们儿你是深柜啊。［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底下有人评论。
闪亮的二百五：［吃瓜］谁啊。
刘志文：又给你知道了。
余奇：滚蛋。
明烨伟：想多了吧你。
江兴：背后说人不好吧，快来私聊我悄悄说。一会儿给他刷到你就完了。
小逸先是统一回复：我俩没微信。放心。
小逸回复闪亮的二百五：新人同事。我承认他长得牛逼，就是太难钓。看着直男样，背后偷偷舔男神。
小逸回复明烨伟：呵呵。
小逸回复江兴：我又不怕，他那个人跟谁都不熟。
屏幕光反射在段越泽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盘蚊香。
弯到变形的蚊香。
脸色变了变。
“…什么意思。”段越泽的脸从屏幕前移开，装不懂。
“哥能有啥意思。”周温韦收了手机揣兜里，大力拍拍段越泽：“离这种神经病远点总没错。”
他转头看了叶榆一眼：“是吧叶榆？”
“你俩大哥别说二哥了。”尹奇正虽然不认识小逸，但了解周温韦。什么神经病见了周温韦都得退让三分。
“嘿你！你来劲了是吧！”周温韦打不过老唐，还能打不过尹奇正？眼镜给他扔了就老老实实爬在地上到处找了。
周温韦摸摸下巴，眼神斜到段越泽身上，又绕回小逸那个朋友圈，“还挺好奇他说的是哪个小gay子。你——们说，我要不要去问问？”
“问呗。”尹奇正压根不知道什么小逸小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多一个人看乐子，世界上多一分幸福，人类幸福指数就在这些乐子中稳步提升。好极了！
“别问吧。”很久没出声点段越泽忽然说：“你不是说，离这种人远点么。”
“啊。对。是。哈哈。”周温韦打算放他一马，没再提小逸的事儿，转而关心起叶榆。
“哎叶榆。”周温韦故意说：“渐宁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们现在怎么样啊？还聊着么？”
叶榆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突然从床前明月光转移到奇变偶不变了。跨度实在有点大。
“什——”
“哎呀！”周温韦夸张地捂住叶榆的嘴，身子挡住叶榆大半：“你怎么流口水了！我给你擦擦，擦擦。”
“你——”
“哎怎么右边也有啊。擦擦。擦擦。”
卫生纸乱七八糟胡乱地糊在叶榆下巴嘴巴鼻子，周温韦背对着段越泽和尹奇正，眼睛抽搐一般，给叶榆使眼色。
“……”
叶榆知道周温韦压根不是真的给他擦嘴巴，而是故意不让他说话了。他知道，只要他开口说话打断周温韦的表演，就会被他以各种借口和形式打断。所以只能无奈地闭嘴。
周温韦心满意足地丢掉什么都没擦掉的纸巾，开始表演：“就那个啊。对对对，看你的表情，你也想起来了嘛。哈哈。怎么样？我妹眼光不错吧！”
“哎哟瞧把你给乐的。”周温韦看着面无表情的叶榆，又开始瞎编一通：“那人回去后跟我妹各种夸你呢叶老师。哈哈。哎——小段啊。你怎么了？哎你怎么脸这么红，这病房开了空调吧？”
尹奇正简直是个奇男子，什么也不知道，但不妨碍他捧哏一样的人生毫无阻碍地进行：“开了开了。哎呀小段你这是怎么啦！我去叫医生！”
“不用。”段越泽侧身拦住要跑的尹奇正，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刚刚爬楼还没缓过劲。缓缓就行。”
他似乎真的还没缓过劲一般，说完就坐在离叶榆很远的床尾处椅子，根本听不进周温韦之后说的话。
渐宁。介绍。对象。聊。
是那个咖啡男么。
是吗。是吧。是吗…吧。
捋时间线。
咖啡男第一次出现是在元宵前，自己离开叶榆的后三天。
按照时间来说的话，那个咖啡男和和周温韦说的这个…路人甲，应该不是同一个人。间隔时间太久远，不可能到现在才谈起。所以只可能是近况。
已知，叶榆喜欢……我。
求问，他为什么会去见那个什么来路不明的路人甲。
解一：不好意思拒绝周渐宁。
解二：周渐宁和周温韦两兄妹逼着他去的。
解三：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所以尝试着接触别人。
第一个可能非常合理。
叶榆这种好说话的性格，妹妹求几句就把自己给卖了。能不去么。
保留。
第二个答案应该不——
他听到周温韦把吃不完的橘子硬塞给尹奇正的声音，听到他逼迫尹奇正把那个酸橘子咽下去，否则就要扔他眼镜。
第二个答案很有可能。保留。
第三个答案太不靠谱了。谁想出来的。
划走。
划回来。
拉黑删除。
所以应该叶榆不是自愿的。
他坐那儿把事情捋完了，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气顺了不少。
尹奇正在外面接电话，病房里只有周温韦和叶榆到声音。
——主要都是周温韦的声音。
“行。那你好好养，过几天我再跟老唐一起去你家看你。他最近忙，手上那个官司标价特高，忙着赚钱。”周温韦塞了二十五块钱红包意思意思：“我对象说要给病人包红包的。”
“……”
周温韦带着尹奇正打道回府，病房里又只剩下段越泽和叶榆。
叶榆惦记着段越泽刚刚撒谎说爬楼的事情，等到他们都走完以后，躺在床上问离他很远的段越泽：“你刚刚去拿药是不是碰上你爸了？”
段越泽坐在床尾，叶榆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前方那个鼓起来的被子：“不是。”
“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叶榆没有强求。
段越泽站起来，从床尾走到床头，在这几步路的时间已经把脑中的想法想过千百次了，最终实在忍无可忍，看着侧头仰望着他的叶榆：“周渐宁给你介绍的男人，是谁？”
叶榆一愣。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关键是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这都是周温韦低劣的恶作剧。
可在怔愣时，他也发觉自己心底的阴暗面翻上来，骑在诚实之上，鸠占鹊巢。
他把实话挪窝，很久都没有说过谎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