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听到他话语里的称呼，燕璟玉深邃的眉眼染上寒霜，墨色的瞳孔中带着审视，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更加冷沉。
行契用冰冷的声音解释道，“六娘子怀的是我们主上的孩子。”
接着他又道，“上次追杀燕公子并非主人本意，燕公子背叛崔邺，也知一定会受到报复。主人在那日之后便已撤回追缴的暗卫，为此还中断了部分与崔邺的合作。”
“虽独家与崔邺相交，但主人本人并不欲与燕公子以及祁氏为敌，你们前些时日差点落在崔邺手中的侍卫也是主人派人送回的。”
“上次燕公子被我所伤，今日也伤了回来，现下夫人身体要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暂时放下隔阂。”
他看上去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杀人武器，说话倒是有条有理。
姜葛陈述事实，“你刚才的行为可不是这么做的。”
他那不死不休的招式分明是冲着燕璟玉性命而来。
行契回道，“暗卫学的都是杀人的招式，燕公子一见我便出了手，我不得不相抗。”
“我们带着诚意而来，若四娘子有疑，我身上还有姜太爷所书书信。”
姜葛没说相信也没说不相信，姜芩状态不好，她和燕璟玉扶着姜芩往主屋走。
行契等人远远的坠在他们身后，待进了屋子，她将人扶到躺椅上靠着，又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下。翠竹刚在里屋，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出来后一见此情形又是吓得眼泪直掉。姜葛让她去弄了点清凉油点在姜芩太阳穴上，而那瓶回春丹也并没有去用。
等到给人灌下两口茶水后，姜芩才幽幽的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见到一张冷硬俊朗的面容悬在上方，平日里深邃幽沉的黑眸此时显得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样？”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姜芩翻了个白眼。
滚开。
她无声的做出口型。
男人一怔，默了片刻，身体移开，不再挡住她的视线，静静的站在一旁。
“抱歉。”他说。
姜芩转过头去懒得看他，视线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到了远处的一道黑色的影子上。
她神色紧了紧，认出了这是刚才与燕璟玉对战之人。
她瞪向姜葛，表情不是很好，满脸写着这是怎么回事？
姜葛也回过头，就见行契不知什么时候也只身一人进了室内，正在门边站着。
他的目光落在屋内众人身上，肩上的伤口看上去并没有准备处理，状态狼狈但仍是面无表情，此时见姜芩苏醒，他向前两步，砰的一声，拂开衣袍就半跪了下来。
就如同一头凶兽俯首。
“这是在干什么？！”
姜芩被吓了一跳，一双狐狸眼瞪的老大。
“我是护军将军的属下，此次奉命前来安置夫人。”
他没有改那个称呼，也没有人再去纠正。
“护军将军？”姜芩喃喃，“独三公子吗？”
她对时局朝政一窍不通，但独诸的职务身世能打听到的却都了如指掌。
“是。”行契回道，“主人看重夫人，但上京路远，夫人身体不宜奔波，属下已为夫人找好宅院暂时居住，待您产子过后便接夫人回府。”
一旁的两人听了这话心中同时冒出警惕，总觉得那里有点不对。
但姜芩眼底却抑制不住的流出一丝欢喜。
“接我回去？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她脸上泛上浅浅的薄红，声音细软，比平素矜持了不少。
行契没有看她，他眉眼低垂，一举一动恭敬而死板，像是一个只会执行任务的工具，“主人本欲亲自前来，但近日需要伴驾，抽不开身，只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夫人。”
话音刚落，姜芩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了。
或许隐隐在潜意识的深处还有一些怀疑，但有什么能比得上听到那人想亲自来接她的喜悦呢。
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
她抓了抓身下的软枕，洁净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微微冒了细汗。
“那好，我跟你们走。”
她说。
听了这话，姜葛站在椅子后面沉默的没说什么，倒是燕璟玉，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中有片刻的失神。
女郎眼底光点流动，在那一刹那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宿命的轮回。
……
“还有一件事。”姜芩突然又开了口。
心中有一股气膨胀起来，使她的身体的每一处都开始微微发热。
她能感觉到姜葛和燕璟玉在一旁看着她的视线，但她忆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此时迫切的想要去证明什么，就也没有空去猜测身边的人的想法。
她听到自己以一种冷静的，居高临下的声音问道，“寿宴那日有人害我差点小产，用的一种西域的引产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到线索，我想让她受点教训。”
阳光洒在行契的脚边，他的身体完完全全被门扇的阴影笼罩，一丁点亮度都没有触碰到分毫。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扮演者不同的角色，
而对于行契来说，他的身上的每一处都像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别人。
他是太好用的一把工具，太趁手的一把刀。
“她会付出代价。”冰冷而粗哑的声音给了姜芩回答。
姜芩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突然就有了力气，一切心悸的症状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兴奋。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鬓发，饱满莹润的红唇勾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最后柔声冲着底下的暗卫统领说，
“那多谢你了，你起来吧，看你身上还有伤，先去处理一下。”
……
秋日的天空幽碧明净，桂花也在逐渐变凉的日子里无声的开了满树。
姜葛这几日经常外出，回院子的时间也变得很少，待她发现陈姑手上带了伤却也是几日之后了。
祁夫人心里对姜葛有怨，但也没有明目张胆的针对，只让人偷偷往她院子里的仆从上使绊子。
“老奴无事。”陈姑觉得没什么，比起从前的日子，如今小打小闹的刁难已经算的上是舒适。
“夫人针对的是我，过几日我把你和画墨送去姜芩那里照顾她吧。”
姜葛不想与祁夫人产生太大冲突，沉思了片刻做出了安排。
见陈姑似要开口拒绝，她又接着说，
“过一段时间我也是要离开的，顾及不了你们。”
陈姑听罢后嘴里嗫嚅了几下，默认了她的安排。
但之后却心事重重，她犹豫了两日，似乎下定了某些决心，又找到姜葛恳求道，“姑娘，若你找到了小郎君，请让老奴再见他一面。”
“夫人曾交待给小郎君一句话，老奴一直不曾提及，若有机会，想当面告诉郎君。”
姜葛眼睛眯起，静默片刻道了声好。
她清晰的记得文夫人死前分明未和陈姑说过任何事情。
不过她仍像以前一样并没有去深究。
一切都可等找到姜协之后再做决断。
短暂的交谈过后，这一对名义上的主仆心中漫过了同样的念头。
……
叶落秋黄，转眼又是两日过去。
“阿葛姑娘！”
熟悉的男声传来的时候，姜葛刚走到廊桥的中央。
祁氏府上很大，若不往像主家的长辈住的院子周边那样的比较热闹的地方去的话，有时走上一天都只会见到几个洒扫的仆从。
廊桥一向寂静，但不知为何，姜葛自住进府以来，几次都是在这里遇见熟人。
她顿住身影，转头见到来人，打了声招呼，“戚兄。”
戚玹宇提起袍角从身后追了上来，“姑娘这是要出门？”
“嗯，去门房那里取些东西。”
姜葛今日穿了件艾绿的纱裙，一条蘆灰的腰带将她的腰身掐的极细，日日奔波忙碌，她又瘦了点，站在桥上时湖面弥漫着的水雾飘在她的四周，一刹那间有如照影惊鸿，像是随时都能羽化登仙而去。
她微笑了一下，“有事吗？”
戚玹宇按住心中不受控制的心跳，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小心翼翼的递给她。
“这是龙岩山产的血玉，前两日无意中得了两块送给姨母，她让我送一块给你。”
“养身的，对气血不足有好处……”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脸朝着湖面，没敢看她。
姜葛没有伸手去接，她摇摇头，
“我不能收。”
崔夫人打的主意她也看出来了，但抛开这些，崔夫人是个很好的忘年之交，她心中并未因此产生隔阂。
但这份心意却是她承受不起的。
戚玹宇觉得她笑的就像湖水上升起雾气，缥缥缈缈的，看的人心疼。
他脱口而出，“可是我想送给你。”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颊开始发红，但伸着的手依然没有放下来。
东西其实是他想送的，她泛白的唇色是气血不足的征兆，那日在街上与她分开后就托人花重金找到了两块血玉。
他喜欢上了一个女郎，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戚玹宇。”
姜葛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面前的青年茫然的抬起头，就见女郎认真的注视着他澄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
声音以一种无比温柔也无比冷酷的语调传入他的耳膜。
“我有喜欢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