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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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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和小藏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我们前去寻找魔君月东楼的路上,很难说会不会如同这座邺莲城之于虞渊一般,他们二人是我们与月东楼之间的一道特意放出来的防线。”

顾珩将指骨间勾着的坠子抛回掌间,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白玉坠子表面的沟壑,凝声道。

“无论如何,且行且看,看他有几个心眼,要和我们耍着玩。”

宋浅言说着这话时,索性整个人懒散地枕着手背,倚在廊杆上,空着的手举到眼前,逆着快要没落在厚重云层中的天光,眯了眯眼角说道。

明哲为他们安排的晚膳倒是没折腾什么幺蛾子,甚至还顾及到他们“妖族”的身份,多安排了果蔬一类的吃食,虽然明哲和小藏陪在饭桌上与他们一起用膳,但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

四人一狐思及今天白日里讨论过这一人一魔到底谁吃谁的问题,四目相接中,互相交换了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将所有思虑,都敛在了下垂的眉目之中。

晚膳过后,明哲稍稍拦住了他们准备要各自回房的脚步,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明哲还是那一副温温柔柔笑着的模样,缓声说道:“我们宅子后山的池子,连接着从虞渊山上化下来的雪水,再加上邺莲的地热,是一处不错的山间暖汤,各位若不见弃,可至后山泡一泡,洗一下身上的疲惫。”

“如此这般,我们就却之不恭了。”顾珩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于是,就变成了眼下的境况,阮秀恰好身体不便下水,便没有同他们一起去,泽玉闻了两耳朵,便皱了皱黑漆漆的鼻子,略带嫌弃地走开,用泽玉的原话来说,便是“我一狐狸,皮毛落了水湿哒哒的,和你们去凑什么劲热闹。”

“话说起来,泽玉前辈一千年大妖,怎会不化形?”谢廷相望着泽玉骄矜地轻踩着步子,离开廊下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在我遇见泽玉前辈之前,它曾陷入过很长一段时间沉睡,再醒过来时,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一清晰的是,它虽有千年修为,却无法再化作人形。”顾珩顺着谢廷相的视线望去,轻声回道。

小藏的父亲不愧是仰慕人族文化的魔神,后山的半野着的一潭池子也是修得像模像样,并不齐整的山石沿暖汤的岸边一路排开去,孤高的青竹就这般顺着山径绵延开去,直至看不到竹丛的尽头。

虞渊积雪化下的溪涧沿着嶙峋山石的缝隙蜿蜒落下,注入池子里,将朦胧在水面的平静雾气荡起些微涟漪。

冷淡的夜月悬在夜空之上,在池子中漾出泠泠的月影,偶见庞大的鲸影掠过月亮,梦幻又错乱。

“不是我说,你们俩又闹翻了?各坐池子两头,隔那么宽,中间是要坐下两个我么?”

只着单衣淌入水后,谢廷相和风昀齐声半眯着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手帕沾了热水,顶在额上,没料到对面除了下水时偶然掠动的水声,几乎再无声息,惹得谢廷相半掀着眼睑望了过去。

只见宋浅言和顾珩落水后,都默契地分坐池子的两端,一个躺得懒散,一个坐得端正,修仙一道的双子星再现裂痕,谢廷相不由得出声大惊小怪道。

“你,来。”

宋浅言喉间像是含了一把砂石,或是藏了一股什么劲,听起来异常粗粝,闻见谢廷相这般装模作样的惊诧,心下莫名焦躁,只一字一顿、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

谢廷相被宋浅言的恶声恶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对上宋浅言的眼瞳,只见他眸色深沉,像蛰伏的兽类,乖顺的皮相下,是涌动的戾气,如同高空里徘徊不去的游隼,在紧盯着自己志在必得的猎物。

谢廷相下意识地顺着宋浅言目光的尽头望去,是将长发全部挽起,阖着双目,只留给他们半张侧脸的顾珩。

谢廷相望了望宋浅言,又望了望顾珩,在心中默默地给顾珩点了跟火烛。

天地可鉴,刚开始兴致缺缺地随口答应明哲要去泡一下暖汤时,宋浅言心里头比这沿岸栽种着的青竹还要直,丝毫没有任何逾越之心。

自进入魔域之后,一重更比一重汹涌的、对顾珩的渴求如同拍袭海岸的浪潮,总是厮磨着他的神经,让他反复煎熬,不得安生,这个奇怪的地界像是无数放大了原本被自己死命克制在心底的欲望,像生了个钩子,钩了一个细微的豁口,妄念既出,无力回天。

他知道自己体内每一分血脉,都在因为顾珩而蠢蠢欲动,因此他选择了回避,即使狼狈,却不会伤到那个用心血浇灌出来的那个人。

——直至到了池子边,他尚未回过神来,便见顾珩已然脱下外衫,只身着中衣,纱质的外袍顺着他的肩胛骨、手臂蜿蜒而下,最终堆在了赤着的足旁,像堆了一团云雾,也像一个柔软而甜美的梦境。

朦胧的月光搅动着轻柔的水雾,半遮住了顾珩凌厉的轮廓,面容便变得柔和了起来,半垂着眼睑赤足探入水中时,看起来无辜又惑人。

因为顾珩要下水,便将长发用素簪全挽在脑后,玉似的颈脖便毫无保留地直直撞进宋浅言的眼底,宋浅言紧咬着后牙,眼底不自觉地都烧红了。

他觉得他心里的困兽像是闻到了血腥气,在挣扎着,在嘶吼着去撕咬那片莹玉般的皮囊,他双手紧握成拳,收在水底,快要克制不住了。

宋浅言猛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顾珩分毫,只是在外人瞧不见的黯色里,他不自禁地急促呼吸着。

顾珩看起来一片风光霁月,但实际上也没比宋浅言好上多少,他自幼修行冷心冷情的占星一道,守着的是相对人族而言,浩渺而又亘古的星辰,每夜所见,都是清寒而又无边的孤寂。

他原本以为,对宋浅言旁生出不该有的旖思时,已是不该,更没料到时到今日,他竟会对宋浅言生出只要稍加细想,便会热血滚烫的欲念。

想像那天一般,与他指骨交缠,与他唇齿相依,沉溺在欲念与妄想里,肮脏又高洁。

待顾珩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时,不该生出的思绪已如孤傲青竹旁生出的杂枝,早已勾缠相连,再也无法连根拔起。

原本顾珩以为能平心静气地等到宋浅言想明白的那天,没料到,却是他,先显了败迹。

与他们俩一起下池子的谢廷相和风昀早就洞若关火,眼观鼻鼻观心地开溜,明智地不做他俩之间明晃晃的火烛,池子一下就变得悄无声息了起来,只余不知名的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

——和虫鸣一样清晰的,是宋浅言突然转身带起的水声,水珠碎玉般地砸落回湖面,涟漪漾开,一圈又一圈地,似丝线缠绕,一寸一寸缚上顾珩的心底。

像是被何种隐秘的天机击中心神,顾珩望着宋浅言因衣衫沾水,而越发显得紧绷的后背、隐约可见青筋的颈脖,隐约又笃定地闪过一个念头——

在欲望这个泥潭里,他和我一般,已然泥足深陷,无处可逃。

他们互相倾慕着,又在彼此试探着,爱欲拉扯着理智,神识在摇摇欲坠。

“宋浅言。”

顾珩闻见自己喑哑着声线,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向来清越端方的声线,沾了夜色与欲望,只会显得更加蛊惑和勾人。

于是,在一片只闻得见风声与虫鸣声的静夜中,宋浅言无比清醒地听见自己紧绷的理智轰然倒塌的声响。

宋浅言骤然起身,带起的水花溅起又落下,顾珩就这般靠着水岸边坐着,只一双眼泠泠地望着他,像无知无觉的天真,又像蓄谋已久的纵容,纵使宋浅言的焦灼几近带了摧枯拉朽般的杀意,他仍像个被缚在陷阱里的猎物,等着猎手,将他捕猎。

——或是将自己伪装成陷阱里的诱饵,静待着猎物,自投罗网,束手就擒。

宋浅言带着满身暴涨的戾气,随着涟漪漾开的痕迹,定定地站在顾珩面前,一寸寸俯视着他的面容,顾珩似是不察,稍稍仰首,像一株开在无人知晓的夜色里,稠丽又危险的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来了。”

宋浅言闻言,呼吸一窒,下一瞬却像发了狠一般,猛地拉近了与顾珩的距离,二人气息交缠,鼻尖几乎相贴,一个狠戾,一个无觉,呼吸急促,彼此的欲念都在对峙、拉扯,几乎像要溶在水里的月光,几近溃不成军。

几乎是擦着嘴唇而过,宋浅言死命地盯着顾珩,哑声说道:“你还记得,在溢津时,我曾跟你说,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顾珩丝毫不怯他,勾唇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记得,我说我等着。”

“所以,你等到了。”

如紧盯猎物的野兽,最终亮出锋利的獠牙,在二人即将唇齿相接时,宋浅言蓦地偏过头,一把咬在顾珩的颈脖上。

“唔。”

顾珩神思空濛,喉间溢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二人落在水面的影子在月光的照拂下,几近交叠在一起,意乱情迷间,顾珩的眼尾扫过水面,却见本该和自己动作同步的影子,却抬起头来,朝自己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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