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起身,走到严辽安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力道不重,声音很轻,叹了口气说:“怎么瘦这么多。”
严辽安目光停留在书封上,顺着他的话道:“生病就是会瘦。”
严辽安正准备端起藤桌上的茶杯喝一口温水,下一秒就听见褚项阗低声说:“我替你疼,真的。”
严辽安伸手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快道:“先谢过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哪哪儿都挺好。”
褚项阗俯身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笑道:“这就是最好了。”之后他松开环过严辽安颈前的胳膊,重新坐了回去。
严辽安“哎”了一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我都已经打了复职的条子了。”严辽安眯着眼道。
“那么急着工作干什么,先把身体养好。”褚项阗有一双凌厉的眼,目光也多是冷淡疏离的,只是看着严辽安的时候常常带着一点笑。
“本来也没什么事儿了,就是虚了点,养个几天,差不多得了,你也不看看我一天到晚喝几盅补汤。”严辽安说着,应景地伸个懒腰。
褚项阗不太赞同,但尊重严辽安决定的想法占了上风,最后闷葫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别加班了。”
严辽安评价:“好实用的建议。”
褚项阗气笑了:“我是认真的。”
见他要打破不多说的原则,严辽安赶忙道:“知道,我一定听你的话。”
褚项阗这才安宁,两个人一块儿回忆了一下童年,之后褚项阗切入正题:“这次的事儿,你要多注意注意。”
严辽安摩挲下椅手,细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会的。”
褚项阗毕竟不与他共事,说再多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这样提一句,见严辽安心中有数,心也就放下了。
褚项阗公务在身,没有久留,喝完茶就回去了。
严辽安也没留,人一走,他就回房间午睡了。
不然怎么说人一生病就变金贵呢?
午睡刚起,严辽安懒洋洋地靠在榻榻米上,护工又来叫他:“先生,保安亭打电话来,说是有人拜访。”
“谁?”
“他说他叫尚鑫,还带了两个人,看着是保镖。先生,要请人进来吗?”
尚鑫。严辽安头有些疼,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
是之前徐翎年组局一块儿吃过饭的那个商人,饭桌上两个人客气话不少,在徐翎年的牵线下认了个不明不白的干兄弟。
严辽安眯了眯眼睛:“叫保安亭那边把人放进来吧,请他在客厅稍等,我整理一下就下去。”
“好的,您需要帮助的话就叫我。”
又要开始营业了,久违的表情管理。
严辽安打理了一下这些天以来一直很随意的发型,衣服倒是没什么好换的,又不是睡衣,就是日常服装,用来休养期见客也并不失礼。
抱着锻炼一下的心态,他没有坐电梯,反而扶着楼梯扶手,步伐缓慢地往下走。
在这几天的康复训练下,严辽安的肌肉终于是灵活了点,可惜大幅度的活动还是会让他难受不已,因此只能慢慢慢慢走。
护工连忙走上楼梯想要帮忙扶着,严辽安没有拒绝,只因为他的肌肉已经在隐隐作痛了。
客厅里等候着的尚鑫也闻声抬头看过来,见到这一幕,他很快起身,像是也要来帮忙,严辽安叫住他,客气道:“你坐着吧,我这有人照顾。”
尚鑫倒也确实没过来,反正就几步的距离了,只不过他也没坐下,就那么站着,忧虑而担心地看着。
严辽安忍痛迈着步,心道他都能客气一句不用扶了,这个尚鑫怎么不也客气客气来扶扶。
虽然是他自己不要他扶的。
哎,但他说不扶就不扶了吗,客气话听不出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严辽安吃痛地下完楼梯以后,隐隐松了口气,才正式和尚鑫打个招呼。
“快坐吧。”
尚鑫很有精神气,乌黑的头发,造型也很有范儿,没有特意为了看起来成熟点儿搞一些商务男酷爱的发型,五官俊朗又立体。
打量完,严辽安笑道:“本来想问你这么些天没见你最近怎么样来着,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好得不行了。”语气是朋友间会有的亲切。
尚鑫笑了笑,这笑不比酒桌上的笑,看起来倒养眼:“我这是松口气了,见您还能这样打趣我一句。”
严辽安笑得朦胧:“那你来的时候难道还憋了口气?瞧你说的这话,有趣。”
“这气是堵心里的,您突然就生了这么大的病,我急呢。”
比起上次见面,他表现得要与严辽安亲近许多,光看今儿这一出,谁能想到他们加上今天这一面,统共也不过两面之缘呢。
“小病,都将好了。”
正值说话的间隙,护工已经给尚鑫奉上茶,他客客气气地接过。
“好哥哥呦,我这一颗心真是挂你身上了。”他叹了口气。
“严哥,上次一别,我们没有再聚,我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和您表示什么,心里总是有亏欠的,所以我今天既是来探望您,也是和您表个态。”
他说着,突然起身,然后屈膝跪在了严辽安面前。
他带来的保镖也非常有眼力见地把原先放在茶几上的雕了字儿的木匣子打开。
里面最显眼的赫然是一副字画,别的,严辽安草草一眼也没仔细看。
他对字画研究不甚多,不过这一副是有名大家的得意之作,价格自然叫人心生退却,可更难得的是弄来的渠道。
严辽安半扶着脸,笑意不深:“这是?”
尚鑫以下位者的姿态,仰着头看他:“哥,礼轻情意重,我是个粗人,帮不了您别的什么,但您但凡有需要,别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
严辽安早了解过他的一些基本信息。
论年纪,尚鑫大他三岁,年初已经过了二十七的生日。
严辽安往后仰着了仰身子,眉梢微挑:“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
他不吭声了,整一副倔样儿。
严辽安起身,原本平静的神色却差点出现裂痕,他在心里咬着牙叫痛,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我早和你说了,那杯酒你喝了,我当然就是你哥哥了。”
反正就是偶尔地行一两个方便,尚鑫总不会有脸常打扰他,算牵上线就行。
说穿了不过是严辽安总要给徐翎年面子的,毕竟亲缘关系摆在那儿,徐翎年也不常叫他帮这门子的事情。
尚鑫低声道:“该要的,不能少,哥,您不收下我心不安。”
“我收下心就能安了?”严辽安嗤笑一声。
尚鑫犹豫着思考接不接这话,又该怎么接。
严辽安面无表情地在客厅里踱步,很快,因为疼痛,他背对着尚鑫停住了脚步,更加地平淡道:“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是这东西你收回去。”
严辽安又转身,尚鑫眼底的情绪,他一览无余,语气加重:“这是原则性问题,收回去。”
他心里正想呢:徐翎年找的这个盟友真是不靠谱儿,这卖乖的路子多的是讲究,尚鑫选的这一种恰恰是最蠢的。收了他的礼,尽管不用担心被谁查——谁查严辽安呢?
可到了这个位置,本来就已经不差这些东西,只有想方设法的叫他收下的,没有他费尽心思得不到的了。更不用提严辽安本身物欲不高,对古玩字画金银珠宝一样不沾,家里家教又严苛,收礼谋私是严肃杜绝的。
尚鑫怔愣一刻,随后飞快反应过来,心里下了决断,幅度不大地挥了挥手,保镖立刻心领神会地又合上了盒子。
“起来,坐着。”
“你这膝盖还真是舍得弯。”
严辽安疼得心情不好,不冷不热地刺挠一句,当然他并不稀罕谁对着他跪,莫名其妙来这样一下也觉得折寿。
尚鑫笑得跟小学画画本儿上画的那个太阳一样,眼弯,嘴也弯:“只对您。”
“别,我担不起。”
严辽安琢磨了一下,他和尚鑫从今以后哪怕说不上是多好的交情,但总归少不了有牵扯,今天这一面,他必须让这小子明白他的态度,不然容易惹他烦心。
尚鑫不清楚他所想,正笑着问:“那哥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严辽安不太客气地打断:“我能缺什么呢?来看望我一个病人,两袋子水果都不舍得提给我,还说这么多,成心让我多想?”
说完,屋子里静了一瞬。
他们俩就那么面对面、眼对眼地看着,终于,尚鑫忽然笑了,爽快道:“我的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