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勇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手心都被勒红了，委屈巴巴。
因为夏收，大家都在忙，当然也没有人去公社接他。这一路，郝勇没少吃苦头，先从市里坐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坐车到镇，再从镇到公社......
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还有大包小包，不是农民工进程，而是农民工回乡，把他的腰脊都给累垮了。
“好累。”
“然然，上上，我们休息一会。”郝勇一屁股坐在路边带着树荫的草地上，揉揉手，捶捶腰，呼呼，好热，好晒，好累。
郝勇随便躺下，一手遮住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落下的斑驳的阳光，“我不想走了。”真的太累了。
要废了。
“爸爸，你已经休息三次了。”大概就十分钟一次，走走停停，什么时候才能到爷爷奶奶家？陈旭然小朋友双手叉腰，“爸爸，你要坚强。”
“然然，爸爸坚强不了。爸爸真的太累太累了。”郝勇眼眶红红地看着陈旭然，“爸爸好难啊。”
“你们都不帮帮我。”
“爸爸，我们照顾好自己就是在帮你。”
“但是，爸爸想要你们的照顾。你看，爸爸的手都红了，爸爸的脚也要起泡泡了，很痛的......”郝勇扁着嘴看女儿，“怎么办？爸爸坚持不下去了。爸爸的血槽已经空了。”
陈旭然在郝勇满脸汗水的脸上亲亲，“爸爸，加油。”
“爸爸加油，爸爸努力，爸爸最棒棒。”陈日上小朋友扑上来，“爸爸最厉害，爸爸天下无敌。”
“呼呼，好吧。”郝勇站起来，做个大力水手的姿势，“爸爸瞬间热血沸腾，为了我的然然和上上，爸爸也会坚强坚持的。谢谢你们的加油鼓励，爸爸血槽满满，走，我们大步走。”
“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不对，不是这首歌，走，走四方......”郝勇提着大包小包一边唱一边大步走。
陈旭然和陈日上两个小朋友同时捂住耳朵，“爸爸，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哼。爸爸，你就不能懂事点？一会又要让我们加油。”陈日上小朋友嘟着嘴，小眼神带着指责，“爸爸，我们要憋着劲儿走。”
“好吧。爸爸听你们的。”
郝勇带着孩子从公社步行回来，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山头，过了小河，过了大片的稻田。路边的稻田金灿灿的一片，微风轻轻吹，吹来希望的喜悦。
已经累得差点脱气的郝勇看着大片大片的金黄，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希望的田野，这就是希望的味道，真好啊。
郝勇再次可惜没有相机，否则他肯定要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至于画画？
手痛。
当然，也没有时间，忙着赶路呢。
陈旭然和陈日上两个小朋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一会看看路边的小花，一会看看路边小溪流里活跃着的小鱼儿，一会踢踢小石头，一会回头看看越走越慢的老父亲，然后催促几句，“爸爸，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看着两孩子欢快的小身影，郝勇再看看自己手上、肩上、背上的大包小包，“你们不要太过分，爸爸妒忌了啊。”
“爸爸，快看。”陈日上小朋友指着路中央的插着牵牛花的牛粪，“爸爸，快看。”
“爸爸，这是什么？好臭？”陈日上小朋友低头闻一闻，皱起眉头，赶紧跑远，“好臭？”
郝勇被儿子蠢笑了，满头黑线，“牛粪。”
什么都要闻一闻，哼，闻到臭的了吧？
呵。
“什么？这就是牛粪？为什么这么一大坨？”陈日上小朋友慢慢靠近两步，双手比划比划，“这么大这么大？好神奇。”这一坨牛粪比他还要大。
郝勇？？？
无语极了。
竟然想起了他三岁的时候，兴冲冲地对老父亲说，‘爸爸，爸爸，我认识猪了，原来猪是一块一块的。’
这句话让郝勇记一辈子，丢脸一辈子。
每次家庭聚会，亲戚朋友们就用这句话打趣郝勇，说他三岁了连猪都不认识，更分不清猪和猪肉。
好气。
但是事实，反驳不了。
现在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蠢儿子，郝勇心好累。
终于体会了当初父母的无奈。
“爸爸，牛粪为什么这么大一坨？”
“因为牛大。”
“爸爸，牛很大吗？牛是怎么样的？我好像还没有见过耶。”
陈日上小朋友叽叽喳喳地十万个为什么？
“爸爸，为什么要在牛粪上插花花？这是什么花？很漂亮耶。”
“这是牵牛花。”
至于为什么在牛粪上插花花？
可能，应该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吧？？？
陈旭然皱起眉头，是这样吗？
感觉不太对，但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因为她从小就长在城里，和弟弟一样第一次看到热乎乎的牛粪。
为什么插花花？
好看？漂亮？不懂。
郝勇搜刮一下原主的记忆，瞬间脸红，“咳咳。爸爸刚才说笑呢？为什么要在牛粪上插花花？这是一个标记，记号，告诉后来看到这坨牛粪的人，这是有主的，不要铲回家。”
“牛粪在乡下是肥料，能让庄稼长得更好更大，收获更多，所以也是很有用，很受大家欢迎的。谁家的牛牛拉了牛粪，会第一时间插入花花或者木枝，告诉别人，这是有主的不能随便捡......在乡下，牛粪也是一种财产，不可随便抢占。”
“至于插花花还是木枝就看附近有什么了，什么方便就用什么。如果附近什么都没有，一片空荡，可能就会在牛粪上踩一个脚印......”
“哦。”陈旭然和陈日上两个小朋友同时点头，然后皱起眉头，“臭。”
不过，插在牛粪上的花花还是很好看的。
“爸爸，这个花花好看。”
“这是牵牛花......”
“爸爸，河里有鱼在游泳。”
“等到了爷爷家，爸爸带你们抓鱼。”
......
“好累。”郝勇越走越慢。
慢慢弯下腰，用力挪动双脚，“然然，上上，爸爸累了，我们休息吧。”
陈旭然小朋友叹口气，“爸爸，才过去十分钟。”
“但是，我好累啊。”
“爸爸，再坚持一会，一小会。”
“爸爸加油，爸爸最棒。”
......
郝勇要哭了，真的好累啊。
“要不，我们把东西藏起来，回家让爷爷奶奶来接？”郝勇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但陈旭然摇头，不赞成。
这么多好东西，要是丢了，爷爷奶奶绝对会哭，甚至可能对爸爸动手，揍一顿。
没人帮忙，还有两个孩子在旁边鞭笞着，郝勇只能咬牙 坚持。
走走停停。
郝勇感觉走了一个世纪，又累又渴又饿，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干，干了湿，“感觉我要馊掉了。”
“然然，你说我的衣服能捏出盐巴来吗？
“爸爸，你想多了。”
“爸爸，你脑子不好，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伤脑。”陈旭然为老父亲的智商操碎了心。
“然然，我们再休息一会吧。”
“爸爸，你不是说还有五分钟就到村口了吗？再坚持一会吧。”
“好吧。好吧。”
‘噗’。
“不好意思，你们父女实在太有意思了，你们继续。”周行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郝勇一家三口，更没想到郝勇这么娇弱搞笑。
郝勇看着来人，眨眨眼，“知青？”
现在才1963年，乡下已经有知识青年了吗？
“对，我们是河下村的知青周行。你应该就是郝叔家的小儿子郝勇吧。”虽然来下河村不久，但对于郝勇，周行还是知道不少的。
听说他入赘进城，听说他再婚还能找了个副厂长，听说他安排了三个姐姐进城当工人......听说他每个月都给郝有根和李菜花寄回不少的好东西，例如手工香皂，例如烤鸭。
下河村有不少郝勇的传闻，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周行和好兄弟对视一眼，都决定和郝勇交好，多个朋友多条路。
“哎呀。终于见着亲人了，你们好，我是郝勇，这是我家的两个孩子。不好意思，麻烦一下。”郝勇三两下就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过去，“麻烦了。”
“实在太重了，帮我送一下。”
周行和好兄弟接过郝勇的大包小包，“走吧。我们送你。”
“好。谢谢。谢谢啊。太感谢了。”
没有了大包小包，郝勇一身轻松地和周行聊了起来，知道夏收已经开始了，村里人都在田里忙碌呢。
走到村口，静悄悄的。
平时喜欢在村口聊八卦的人统统不见了，都在忙呢。谁还有时间八卦？
郝有根和李菜花也不在家，周行放下大包小包就想走，郝勇赶紧把人拉住，塞一把牛奶糖和肉干，还有几块压缩饼干。
“麻烦你们了。”如果没有周行几个人帮忙，郝勇可能还要走上半个小时呢。对于周行几个人，郝勇是真心感激的。
“我在乡下住到夏收结束，你们有空过来聊天啊。”郝勇挥挥手，送走周行几个人，然后像泄气的气球，“累啊。”
“这一趟，真的太累了。要是有辆车就好了。”还不能是自行车，要小轿车。
难怪这个时代的人都不爱出门，出门一趟真的太不容易了。
“然然、上上，爸爸休息一会，你们帮爸爸把东西收拾好，行不行？”
“行。”
“欧耶。爸爸的然然和上上已经是大孩子了，已经能帮爸爸干活了，爸爸好开心，好骄傲。”郝勇把一张竹编的摇椅搬到院子里的果树下，躺下，休息。
本来要帮忙收拾东西的陈旭然和陈日上姐弟，看看堆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再看看躺摇椅上休息的爸爸，快速爬上摇椅，压在郝勇身上，休息，睡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