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睡衣!
一定要买睡衣。
红筱九很讨厌情侣装,唯独睡衣,她喜欢得不得了。她觉得,睡衣就好比戒指里的婚戒,称呼里的“亲爱的”和“宝贝”,是最显亲密、最能代表家属身份的衣服。
已经不清楚究竟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总之,红筱九对睡衣有一层很厚滤镜。
就像有情之人赠予的香囊,让情思伴着缕缕幽兰香在身周缭绕,含蓄又诱惑,睡衣是一件带有隐私意味的衣服,也深藏着一抹含蓄的朦胧的,细品起来很牵动人心的感情。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碎花,觉得碎花又老又俗气。”
文姜寿摸着睡衣的面料,想起小学二三年级时红筱九因为一件粉色碎花衬衫气到蹲在大树下哭鼻子的画面,但扭头看到红筱九眼里对睡衣的喜欢,就低头垂下眼帘,意识到自己又说败兴的话了。
红筱九却不在意,笑嘻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都是会变的,喜好也是会变的。现在我很多裙子都是小碎花的。”
没有了小时候那些别扭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她才发现碎花不仅不俗气,反而很有韵味。
眼前的睡衣是荷叶圆领的,领边缀着蕾丝边,碎花的花纹很可爱,花朵颜色也淡,一点都不艳俗,衣服底色是奶呼呼的黄色,料子也很柔软。唯一不合她心意的是睡衣是开衫的,有一排纽扣,但不要紧,而且纽扣是清新的奶绿色,跟奶黄色很搭,也听好看。
红筱九换好衣服站在试衣镜前,扭着肩膀左瞧瞧右看看,很满意。
文姜寿手臂交叉斜靠在试衣镜旁,看到红筱九开开心心一副好心情的模样,苍白的嘴角也微微弯起,挂起了一点笑。
“姜寿你喜欢什么颜色来着?黄色?”红筱九忽然问道。
文姜寿视线缓缓下移,明目张胆地看着她胸前衣服上的花纹,轻声道:“黄色。”
红筱九一挑眉,“刚刚我看到这件衣服还有一款浅桃粉色的。你穿粉色的,我要黄色的好不好?”
“如果你都喜欢就都买回去,轮流穿。”文姜寿个愣子,根本没懂红筱九的意思。
红筱九朝镜子里的自己无奈一笑,然后扭着肩膀,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都在一个屋檐下了,睡衣不一样显得我们多生疏啊!我想让我们的睡衣是一样的,显得我们关系好,好不好?”
文姜寿脑海里终于有白光一闪,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吃惊,她站直了身体,近乎受宠若惊道:“好。”
灯光下,红筱九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醉人的光芒。文姜寿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心脏被她刚才的话揪紧——“显得我们关系好。”
显得我们关系好。
文姜寿的多愁善感总是会让她胡思乱想。
不管怎么说,文姜寿觉得,她俩现在做的事,是将破碎的感情强行缝起来拼接起来装饰起来,装作很好的样子,来欺骗自己,来欺骗树纤岛和山神。
看到文姜寿失神,红筱九猜她肯定又陷入不知道哪门子的伤心事里了。于是她凑得更近,眨眨大眼睛,“喂!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不会是被我的美貌给惊到了吧?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没有强迫你,那就只买黄色的好了。”
“愿意,”文姜寿立马回神,“愿意的。”
或许文姜寿觉得红筱九是个小恶魔不是无迹可寻的,因为很久以前,红筱九就总是看着自己然后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那种捕猎者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笑容。
正如现在。
但是从前自己敢反抗一下,敢叉腰问她整天对着自己不怀好意笑什么,但现在,哪怕她真是恶魔,哪怕自己真的被她拆骨入腹,都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怎么样?”后面红筱九一直在试衣服。
“好看。”文姜寿的回答也一直不变,就是好看。任谁都会觉得有点敷衍吧,除了文姜寿自己。
终于,红筱九脑袋一歪,“你怎么什么都好看?”
好看不行吗?文姜寿被红筱九突然的垮脸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小声道:“可就是好看啊……”
红筱九对着镜子原地转了一圈,“但我觉得裙摆太大太厚重了,一点都不显瘦,不好。”
“你已经很瘦了,得多吃点东西好好补补才行。”文姜寿仍是小声道,但有点像自言自语了。
听到她的嘀咕,红筱九下巴一扬,盯着她那张比面粉都要白的脸,“你先补你自己吧。脸白得都要去唱戏了。我听说有人仗着不老不死,使劲折腾自己啊?是谁啊?你知道吗?”
文姜寿不吭声,躲开红筱九的目光。
今天,姜寿对自己事事有回应,甚至那些自己瞟了一眼的,有点眼缘的衣服都被她注意到了,都不嫌麻烦地一件件让自己试穿。试来试去,红筱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手拒绝:“够了,够了,累了,”
但是,红筱九就是感觉,姜寿心头上压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总是频繁失神,但是只是短暂地失神一小会儿。
出店门时,文姜寿注意到玻璃橱窗外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捧着塑料杯喝着冰沙,然后不停在玻璃橱窗和之间转圈徘徊。
裙摆似一朵牵牛花,绽开又收缩。
女孩好像很无聊,她的视线一直锁定在橱窗里的一件裙子上,那件裙子也是刚刚红筱九觉得裙摆太大显胖的裙子。
一位女人从背后走进文姜寿的视野里。她挺着大肚子,走路喘气声很大,脚踝肿脚也肿着,显得脚上的凉鞋特别小特别勒,肉都爆出来了,她眼袋很重脸色蜡黄,一脸的疲态,手腕上缠着一个母婴店的纸袋。
看到女人,小女孩兴奋起来,指着橱窗里的裙子大喊:“妈妈!”
“你都有多少裙子了!不买!”女人的火气很大。女孩和文姜寿同时一惊。
小女孩脸色变得尴尬,“我的意思是妈妈你穿!这件裙子很大,肚子大也可以穿。妈妈,你试试!”
“行了!你快闭嘴吧!”女子脸色凶狠且极不耐烦,用力推了一下女孩的肩膀。
女孩踉跄了一下,然后嘟起嘴巴,慢吞吞地跟在女人身后。
文姜寿看着女孩的背影,看到她把手里的塑料杯都捏变形了。
等到她回过神,视野里早没有了红筱九的身影。
她怔在原地。
明明是自己没有跟上红筱九,是自己的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站在叉江岸边,看着载着家人的大船驶离树纤岛的那个画面,就在此时此刻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紧接着,紧张感从心底蹿出来,她猛地攥紧拳头,但反应过来红筱九离不开树纤岛后,又放松了。
她意识深处,是怕红筱九离开的。
接着文姜寿朝一旁的向阳花帽子店投去一瞥——红筱九或许就在那里面,她刚刚看到她似乎对门口摆着两株巨大的向日葵和遮阳草帽很感兴趣。
但是文姜寿迟迟没有行动。
红筱九躲在店里草帽模型后面,探头偷偷瞧着拎着一堆袋子傻站在原地的文姜寿,“嗯?累了吗?怎么一动不动。”
本来想玩一下捉迷藏,红筱九觉得无趣,就朝她走去。
当她才刚站到文姜寿面前,刚和文姜寿对视,刚要开口,文姜寿的手机响了。
文姜寿似乎等这通电话很久了,她立马放下纸袋,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了耳边。
出于礼貌,姜寿不应该说一句“我接个电话”吗?而且虽然她在听电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很明显,她的目光很空,实际全部心思都在电话里。
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但红筱九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很快,特别快,一句话的时间,电话就被对面挂断了。
全程,文姜寿没说一个字。
很奇怪,而且姜寿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对,于是红筱九就问怎么了。
下一秒,泪水从文姜寿眼眶里漫上来的时候,红筱九慌了整个炸毛了,“不是姜寿,你这随地大小哭的毛病是怎么回事啊?”
“爸没事,医生给开了些补血的药。”妹妹的声音很冷,不是报平安该有的语气,但文姜寿早就习惯妹妹的冷漠了,只要没事就好。
“怎么了怎么了?”红筱九上手抹掉文姜寿下巴的泪珠,着急道。
文姜寿早就告诉自己,告诉自己除了钱,不要再去关心所谓的家人,但她……好像做不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复杂的人,泪也很复杂,有担惊受怕之后巨石落地的泪,也有对自己失望的泪,失望自己依然会为他们流泪。
在文姜寿心里,父母的身体变差,就是自己的错。
“医院怀疑我爸得了白血病,检查后是虚惊一场……”
事情竟然短到一句话就解释完了,但事情的后劲可没有一句话那么短,文姜寿越哭越厉害。
红筱九手掌夹住她的脸,大声道:“没事就好,别哭了。看着我,别哭了!”
文姜寿泪眼朦胧,她现在好想抱一下红筱九,但是她不能,可是她真的真的好想抱一下她,她突然觉得她待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都值得庆幸……她就差哇哇大哭了。
见此,红筱九“生气”的表情也软下来,无奈地抿了抿嘴,变成安慰的微笑——哭吧,压抑着也不好。
但情绪崩盘后文姜寿又很快收拾好了,而且她觉得有点小尴尬,顶着红红的眼眶和鼻尖,偷偷看了红筱九一眼。
“外面太热了,我们要不要找地方喝一杯,补充补充水分你再哭?”
文姜寿刮刮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刚下到一楼,就碰到一个提着藤条篮子卖针织花朵的女孩。
红筱九看了女孩一眼,下一秒女孩就提着篮子急匆匆朝这边跑来。
她赶紧偏开视线,眼睛骨碌一转,心想:“不会吧?”
女孩就停在她和文姜寿面前,然后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金黄色的牡丹花,递给文姜寿,“妈妈说谢谢姐姐经常买我们的花,特意为你钩的。”
“牡丹?”文姜寿有一点惊喜。
女孩不好意思地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我之前看到姐姐的项链是牡丹花,猜的。哦!差点忘了。”
从一篮子的假花里拿出一朵真花。
“我刚摘的一朵野菊花。”女孩踮起脚,文姜寿也弯下腰,女孩就把野菊花别在了文姜寿耳朵上。
野菊花花瓣厚实,丝绒般泛着光,颜色浓烈,是饱和度高的亮黄色,仿佛有汇聚阳光的神奇效果,衬得文姜寿苍白的脸庞也流光溢彩的“活”了起来。
“花朵很快就败了,要让花最美丽的时候留在姐姐身上。”女孩说话很甜。
“谢谢。”文姜寿要买女孩的花,但女孩提着篮子一偏身拒绝了。
“我也喜欢,”红筱九开口,声音清脆,“我可以买吗?”
女孩看看文姜寿,又看看红筱九,有点犹豫。
“我是我,她是她。小姑娘,你看她干嘛呀,是我要买你的花,你不用看她的意思。”红筱九俯下身,指尖点了一下小女孩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
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香,配上琥珀色明亮摄人的眼睛,和一张一合都夺人视线的红唇,直接给女孩看呆了。
大包小包和一束针织花坐在了店里。点了两杯果茶,当然,都是蓝莓的,加冰。
文姜寿下意识地拿起一杯果茶轻轻晃动了一下,响起冰块碰撞玻璃的咔啦咔啦的声音,
其实红筱九是能喝冰的,只是喝多了才会不舒服,但从前姜寿和妈妈一样整天盯着自己的杯子和买的果汁,弄得她只敢点少冰,但就算点少冰姜寿也都会习惯性地拿在手里摇晃了两下,而且少冰都不能让姜寿满意,能把冰块捞出来的她都会捞出来,然后只给自己留下一两块冰块,眨眼间就融化了。
导致和文姜寿分手后,她吃冰块的时候都生出了感慨——自由的感觉真好。
其实不用听咔啦咔啦的声音,光看玻璃杯就知道有很多冰,但肌肉记忆让文姜寿摇动玻璃杯。一种只有红筱九在身边时才会触发的肌肉记忆。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文姜寿什么都没说,默默把杯放下了。
坐在对面的红筱九看着文姜寿的动作,微微笑着,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哈哈!冰块自由!
但嘚瑟着嘚瑟着,红筱九还是收敛起笑容,解释了一句:“外面热得能把人烤熟。”
随后二人陷入沉默。
文姜寿知道自己应该扯点什么打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