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桂花已然谢去,枯叶随风卷起,飘散四处。
关宁站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支毛笔,走走停停,耐心地纠正着他们的写字姿势。
这小太监是新近来学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名字叫小石。
他性格活泼,学习也用心,因是在库房当差,对记账、数字更是感兴趣。
今日,他写完“壹贰叁”之后,鼓起勇气对关宁说道:“掌记大人,我这字写得算不得好看,咱们记账写‘壹贰叁’,这笔画也太多了,尤其库房的长账本,写一页就累得手发酸,实在太费力了。这数字,有没有什么更简单的写法?”
关宁停下脚步,微微俯身,看了看他纸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壹贰叁”,心中确实觉得这些繁体数字书写起来确有些复杂。
她沉吟片刻,忽然心中一动,接过毛笔,,笔尖轻点,随手写下一串简单的数字:1、2、3、4、5、6、7、8、9、10,跟他解释壹为1、贰为2。
小石看到这些奇怪的符号,眼睛顿时一亮:“掌记大人,这写法可真是省事!‘1’这么一划,多好记!‘2’这一转,简直比那些繁体字轻松得多!”他兴奋得不行,连连用毛笔模仿着在纸上练写,“哎呀,这写法简单!‘1’这一划,直直的多好!‘2’也方便!掌记大人,这些字从哪里学来的?”
旁边的人也被吸引过来,纷纷伸长了脖子观看。
关宁没想到这一串简单的数字竟如此引人注目,一时间小院里掀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其他人却越看越觉得稀奇,一个宫女大胆地问:“掌记大人,这些东西怎么读呀?和‘壹贰叁’是一回事吗?”
关宁被问住了,她看着纸上的“1、2、3”,她看着纸上的数字神色却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陌生感。
这些数字只是写出来时顺手自然,可仔细追问它们的由来时,她却毫无头绪。
她忽然笑了笑:“这些符号,和‘壹贰叁’是一样的意思,只不过写法不同。
围坐的其他人也纷纷探头来看,不少人低声议论:“这写法我从没见过。”
“是啊,比那些复杂的记账符号简单多了!”
“咱们能不能用这种写法记账啊?”
关宁收回神思,低头看着那些简单的数字,顿时想到其中的隐患。
关宁轻轻摇头,拿起毛笔在“1”旁加了一笔,瞬间变成了“7”;又在“3”旁加上一道横线,成了“5”。
“看到了吗?”她将纸举起,郑重说道,“这些符号虽然简单,但正因为简单,才容易被人篡改。如果真用它来记账,后果不堪设想。”
小石愣住了,低头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问题。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讪笑道:“原来还有这种弊端啊!掌记大人细心,真是我想得太浅了。”看着被改动的数字:“幸好掌记大人提醒,要不然咱们库房就要出大乱子了!”
“无妨,”关宁轻声说道,“凡事皆有利有弊,任何一种制度、一种写法,都是人创造出来的。重要的是,要用它的人能心存敬畏。”
小石郑重地点点头,把纸上的“123”仔仔细细划掉,又重新写起了“壹贰叁”。
关宁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却不由泛起些许波澜。
那些简便的数字究竟从何而来?她为何会对这些毫不陌生?关宁有些迷茫。
院内,小石将写好的数字递到关宁面前,笑嘻嘻地说道:“掌记大人,这次写得比上次好些吧?”
关宁接过纸张,温和一笑:“很好,记住,书写是为记录,记录是为心诚。人诚,字便正。”
夕阳西下,院中一片和谐,似乎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暖意。
而关宁心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疑问,却像潜藏在云后的月光,时隐时现,照亮了一角,却无法窥见全貌。
“似乎是……梦里得见。”她轻声说道。
*
宣政殿,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身着明黄常服,目光如炬地落在奏章上。
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映衬着他冷峻的面容,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控,却又藏着无尽深意。
“陛下,司察司的奏报已到。”赵怀书站在一侧,手中捧着厚重的卷宗。
他将其递上后,退回到一旁,垂手静候。
他的神情平静,然而心底却知晓,这份奏报必将再次搅动风云。
司察司,是皇帝在登基之初便着力设立的宦官机构,其下分八台,各司其职,宦官充任要职,在过去十八年间,已然展露锋芒。
司察司八台:内侍台乃皇帝的近侍机构;掖庭台掌宫禁、宫女和宫人名籍事、记录工程功劳等;宫闱台掌侍奉宫闱如宫伞扇、物品出入、御汤奉烛、出入官匙等;奚官台掌隶工役、宫人医药丧葬等;内务府管宫廷财务和物资管理等;内仆台掌宫廷车乘和出入引导等;太子内坊台章东宫禁令、宫人粮禀、东宫事物;司宫台则检查后宫六局、监督官员、监察世家等。
这些年来,司察司的恶名已深入朝野,使得不少权臣与世家家族对其恨之入骨。
然而这恨意,不仅没有动摇皇帝的意志,反而更坚定了他对宦官的信任与倚重。
如今削俸禄、减赋税的政令出台,使得官宦的手直接伸入朝堂之中,司宫台几乎涵盖宫廷内外的所有监督权力,世家更是将矛头指向宦官,试图通过舆论削弱司察司的威信,打破皇帝对官宦的信任。
“削俸禄的奏章已下发半月,这些大人们的意见如何?”皇帝翻阅着卷宗,随意问道,语气中并无明显情绪起伏。
赵怀书略一拱手,道:“多数地方官员尚在观望,几位高门大臣私下召集门生故旧,言此举乃有失公允。另,近日已有折子弹劾司宫台宦官擅权。”
皇帝闻言并未作声,只是目光略一停顿,似乎在思索。他合上奏章,伸手将其置于案侧,抬头看向赵怀书:“司宫台为司察司中枢之一,若有人心存不满,只能说明他们做得还不够。”
这一句,将司察司的地位拔高,同时也暗示皇帝对世家的不满。
赵怀书心中一凛,立刻低头称是,未敢多言。
“减赋税与削俸禄,是不得不为之举。国库亏空已久,再不整顿,朕的江山只怕要变成他人的棋局。”皇帝站起身,走到殿内窗前,目光望向远处。
“世家自以为是朝堂之主,然他们可曾想过,若无百姓耕织赋税,他们如何养活千门万户?若无军士守卫疆土,他们如何稳坐高堂?”
他明白,皇帝已下定决心,改革势在必行,任何阻碍者都将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显允,”皇帝忽然转过身来,凝视着他,道:“司宫台近来动作不少,你可知这些措施是否真正落地?”
赵怀书微微一顿,道:“奴婢所知,司宫台已有所成效,但地方官员多有不满,百姓则尚未见具体实惠。”
“百姓未见实惠,便是朕的失策。”
他曾以为皇帝的决心只为权力,如今才看清,这份决心背后,还有百姓与江山的分量。
赵怀书垂眸应诺,却不免心生复杂之情。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唯有烛火微微摇曳。
皇帝缓缓走回龙案后,拿起笔在奏章上批注了几字,随后将其搁下:“去吧,将这份指令传给政事堂的大臣们,朕要看到成效。”
赵怀书拱手退下,心中却仍难以平静。随着他转身离开,殿内的光线似乎暗了几分。
窗外寒风愈烈,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皇帝独自一人站在殿中,目光深邃。
这一场三足鼎立的权力斗争,只是开局。
*
朝堂风云自皇帝削俸禄、减赋税的旨意传下后便再无平静之日。
世家与司察司之间的矛盾随着时间推移愈加白热化,而宦官之中以司宫台为首,执行皇帝旨意时尤为严苛。
“这些内侍,竟也妄想掌权?不过是些阉人罢了!”
几位高门大臣神情愤愤,他们坐于矮案前,几人手中皆有一卷削俸禄令的复抄版本。
案上香炉袅袅,掩不住几人眉宇间的愤懑。
“内侍台最近数次派人核查地方开支账册,甚至擅自调减支出。若再不制止,这些宦官怕是要翻天了!”一位身穿官服的老者愤然拍案,须发皆动。
“此事岂能容忍?”另一人接道,“不过是皇帝手中的身边一条狗罢了,怎能真的让他们将嘴对准我们?左相,您怎么看?”
李衡坐居上位,神情不变,一言不发。
“眼下关键不是反驳,而是找到机会反制。”一位年长者开口,语气沉稳。
他虽神情冷峻,却显然是这群人中的话事权高者。
他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司宫台行事过激,地方官员也敢怒不敢言。咱们可以何不顺势而为,借刀杀人,再借百姓之口让皇上看看这些宦官的嘴脸?”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点头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