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贺琏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率先冒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
师夜却好似没事人一样,从他身旁走了进去,道:“跟着我,没事。”
贺琏拉住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道:“进了就活不成了。你确定要我和你一起找死?”
师夜微笑着,道:“相信我。如果真的出事,你先走。”
贺琏有些迟疑,但看见师夜自信的神情后,还是打算信他一次。
反正他也不是没作过死,也不差这一回了。
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周遭一片黑暗。贺琏划开一根火柴,以作照明之用。
上次“黑猫事件”的时候,他也来过教堂。当时是白天,所以也自然看得真切。
上次来时,教堂内外皆是整洁干净,白瓷砖铺在地上,教堂外的喷泉还有白鸽雕像。
但是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贺琏还没去过北边的教堂,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见。
教堂外墙长满了爬山虎,就连砖块也是磨损严重、破败不堪。
再往里走,教堂前的空地上倒是也有喷泉,只不过这个喷泉旁的雕塑可就不是白鸽了,而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贺琏不由得被雕塑吸引,停下脚步,举起火柴观察着。
火柴那微弱的光照亮了雕塑的一角,贺琏将火柴不断往上举,意图看清。
这时一位身穿礼袍的男士,左眼戴着单片镜,眉眼舒展,笑着,双手尽力往上举,似乎在托着什么。
但是被他托着的东西被雕刻的位置太高了,贺琏看不清,刚想出声询问,便见师夜仿佛猜到了他的问题一样,自顾自地道:“乌鸦。”
贺琏一怔,随后转头看向他,道:“什么?刚才没听清。”
师夜微微一笑,道:“被他托起来的,是乌鸦。”
贺琏有些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师夜抿了抿唇,道:“我见过这位拟神大人,说过话。”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怕的原因。
贺琏蹙眉,道:“等等、等等,妘塔死前曾对我说,神不存在的,她说这个世界没有神,那你是怎么见过拟神的?”
师夜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神,不过我敢肯定,拟神一定存在。而且,我们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还没等贺琏开口,突然,教堂的位置亮起了灯。
贺琏被光吸引,看了过去。
只见那哪里是教堂,分明像是古堡。
古堡周围似乎都泛着一层淡红色的光,但细看,屋内还是正常的烛光,灯火通明。
贺琏不禁疑惑,道:“这样强的光,任谁看了都能认出教堂的真假吧?怎么还会有人走错地方?”
师夜却摇了摇头,道:“你能看见,是因为咱们正好在教堂里面,过路人是看不见这样的光的。”
贺琏点点头,道:“然后呢,咱们要不要……”
他这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位女郎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谁这样不小心,竟然敢打扰祸尼斯大人休息。”
声音的来源在教堂处,二人转头看去。
这一看,贺琏的呼吸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只见那位开口说话的女郎正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许是夜晚太暗的缘故,贺琏看不清她的脸,她脖子以上的部分全部隐在了黑暗中,看上去倒是神秘得很。
贺琏不由得上前几步,师夜见他这样,似乎是习惯了似的,也跟了上去。
却没人发觉,枕在师夜臂弯里的玩偶眨了下眼睛。
但是直到走到那位女郎面前,贺琏才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或者说,确认了她没有脸。
并不是阴影的原因,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头!
是这样的。贺琏刚一走进,便关注到了她的脸。但是遗憾的是,她没有脸也没有头,脖子以上空落落的,像被斩首了一样,头颅已经没了,只剩伤口没有愈合,鲜血从她断首的伤口处涌出来,顺着脖子流淌下来。
贺琏心中一震,但还是很快便调整过来,咽了口口水缓解紧张的心情,道:“请问……我们可以进教堂吗?”
但这位女郎像是听不懂他说话一样,这次开口,语气中都带了几分兴奋:“你们要成为我的晚餐吗!”
虽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月光倾洒,将大地染成银白色。地上,女郎的影子被拉长,直到,吞掉了贺琏。
贺琏身上没带武器,但师夜站在女郎的另一侧,却已经握紧了匕首。
女郎伸出手,她的指甲很长,像尖刀一样。
贺琏想躲,却发觉自己已然动弹不得。
就在女郎的指甲马上要刺入贺琏的咽喉时,突然,天边飞过一群乌鸦。
乌鸦叫着,随着这一阵叫声,女郎停下了动作。慢慢的,放下了手。
也是在这时,教堂的门打开了。
现在或许真的要称这里为古堡了。
透过敞开的大门,贺琏看见了门内的世界。
门内与国主的城堡内也无甚分别,反而可能更加华贵些,同样有吊灯,吊灯上放置着蜡烛,成百上千,门打开的瞬间,便使得屋子内外明亮如昼。
乌鸦散开,贺琏这才看清。
这吊灯分明就是用人骨堆积而成,甚至大门上、台阶两侧,也尽是骷髅头和人骨。
这样看来,反倒是有一种怪诞的美。
师夜见到门敞开,收起了匕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微笑,道:“真是好久不见呢,祸尼斯大人。”
师夜朝着贺琏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他可以进去。
二人并肩往里走,女郎似乎已经明白了二人不是可以随意“食用”之人,她似乎想低头,但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没有头,便只微微弯了下脖子。
师夜对贺琏耳语道:“拟神名叫‘祸尼斯’,待会儿称呼他祸尼斯就行了,千万别当着他的面叫他‘拟神’。”
贺琏点了点头,意为明白。
二人进了“古堡”后,只见有一位男子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晃着红酒杯。
男子左眼戴着单镜片,链条绕在耳后,更添一份风韵。他一手晃着红酒杯,另一只手握着权杖。雅兴与权柄,他倒是一个也不肯放下。
看见师夜走进来,男子似乎眉眼间的笑都深邃了些许:“黍璘来了。哦,不对,好久不见,你还叫这个名字吗?”
师夜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道:“祸尼斯大人,好记性。只是我还有个名字一直没告诉你,不如大人改口?”
祸尼斯满不在乎地笑,道:“叫习惯了就改不了啦,就这样吧。反正咱们也见不了几面,就让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师夜还是微笑着,只是笑不达眼底:“都听大人的。”
祸尼斯喝了口“红酒”,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别啊,世间万物由神所创,我只是个拟神,怎么比?”
师夜带着贺琏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道:“大人这话是轻贱自己喽。”
祸尼斯一噎,没再说话,片刻后,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女郎,挑眉道:“许久没来客人,礼仪全忘了?”
女郎这才后知后觉,给贺琏和师夜也倒上了“红酒”。
贺琏端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嗅了一下,微微蹙起眉头。
这杯“红酒”并没有普通红酒醉人的香气,反而是一种腥味儿钻进了贺琏鼻腔。
祸尼斯又喝了一口这杯中的红色液体,有一部分还残留在他的唇边,留下一丝血红的印记。
或者说,这东西就是血。
祸尼斯笑着看向贺琏,道:“这位是新朋友?怎么不喝啊?不合口味?”
他这样说着,眼神上下打量着贺琏,直到停在贺琏的喉咙处。
师夜侧身,挡住了祸尼斯的视线,微笑着举起高脚杯,道:“是我的家人,年纪还小,喝不惯这些。既然大人今晚想尽欢,我便陪着大人喝。”
祸尼斯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有些失望地道:“可惜了呢,我还以为会是给我带的晚饭。”
师夜似乎也是强忍恶心,屏住呼吸,喝了一口杯中的血,道:“大人不觉得人血腥气?其实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不必总是拘泥于一物。”
祸尼斯道:“没办法,喝了几千年了,早习惯了。”
祸尼斯打了个响指,道:“好啦,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
他手指向站在沙发旁的女郎,道:“这位,黍璘,你还不认识她。当年你走之后,还是我救了她,一个孤魂野鬼……”
贺琏看向女郎。
女郎正乖乖站着,完全没了刚才在门外吓人时的嚣张气焰。
祸尼斯道:“她没有名字,你们就叫她‘断首女’吧。至于她的前缘旧事……她一直不太愿意让我说出来,我就闭口不谈啦。”
断首女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祸尼斯瞥了她一眼,道:“你出去吧,今晚都别进来了。”
贺琏没忍住好奇,道:“她也是邪祟之一?”
不知是贺琏的哪个字眼逗得祸尼斯一笑:“她,邪祟?哈哈哈哈哈哈……拉倒吧,她还不配。”
师夜微笑着,将玩偶放在桌子上,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果子,吃了起来。
祸尼斯咂咂嘴,道:“算起来……咱们也有一千多年没见了吧?”
师夜吞咽果肉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笑了笑,道:“大人真是好记性。”
祸尼斯杯中的血已经见底,他摊手道:“数十年如一日啊……没办法,太无聊了。不想点无聊的事、无聊的人,我怎么熬呢?”
贺琏看向师夜,眸中有些不敢置信。
这里可是副本的世界,而拟神祸尼斯又是副本中的角色,如果说二人几年前见过,那还说得过去,毕竟师夜现在也在副本中。但是,几千年前见过,这就有些奇怪了。
其实本质还好,毕竟这个游戏是循环游戏,如果玩家愿意藏锋,循环个几千几百年也不成问题。
但是,这样说的话,就成了师夜一千多年前也在这个副本中,并且与祸尼斯见过面,且关系不错,还算熟络。
那就奇怪了。
且不说祸尼斯一看就不像是好相处的,就算真的一切都成立都合理,就算师夜也是一个玩家。但师夜怎么看怎么不像傻子,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一千多年?为了什么呢?
思绪回笼,他刚想开口问问系统,却听见师夜道:“对了,今天过来找您,主要还是有件事要请教。”
祸尼斯微笑,道:“说吧。天上地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师夜轻轻拉了下贺琏的衣角,道:“这位是我的家人,名叫洛维。他今天下午看见了一幅油画,但那油画可以变换出本来没有的服饰、形态,甚至神情。这事如果说出去,一定会被教会扣上个妖言惑众的帽子,修女们不可信,只能来问问您了。”
祸尼斯似乎很满意地笑笑,道:“洛维先生请讲,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完美的解答。”
贺琏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是这样的,这幅油画画的本来是个小姑娘,最开始她的衣着还是洁白连衣裙,但是后来见了那幅画几次,画中的姑娘便换上了尖顶帽和黑袍。但是我们都没看见过有人换掉这幅画。现在一瞧,这画上的姑娘倒是像极了一位女巫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画变不变倒是不要紧,只是吧,如果我和……如果我和黍璘因为画而被扣上巫师的名号,而黍璘又与您交好,这岂不是牵累您?”
祸尼斯蹙眉,想了想,道:“这幅画被诅咒了。”
还不等贺琏开口,祸尼斯便接着道:“并不是幻象的诅咒,你也没看错,这油画的变化肯定是切实存在的,没法作假。”
祸尼斯想了想,又道:“这画上的姑娘最近有没有生出什么怨念之类的?或者是苦难?”
贺琏同样也思索了片刻,道:“兴许有吧……这几天教会抓捕女巫,她或许也会被牵连。”
祸尼斯“啊”了一声,道:“那就是这个原因了。画中人怨念深重,就会把自己的恨意加到画面上,久而久之就会形成诅咒,慢慢扩大。直到油画活过来。”
祸尼斯又沉思了一会儿,道:“只要画中人物的悲惨经历不是你造成的,那就不会对你有多大影响。洛维先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