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追上来的师夜看见眼前这番情景后,脸上倒是没多震惊,只是看向贺琏,道:“接下来怎么办?”
贺琏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泥土。
林子中的地上荒草丛生,但没有被草木覆盖的地方,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脚印。
贺琏顺着脚印的方向看去,抬头时,艾尔森小镇的中心区映入眼帘,路口还冒出浓烟。
黑猫弓起身子,朝着浓烟的位置叫了起来。
贺琏拉住师夜,道:“去镇上、去镇上!”
师夜没有多问,只是觉得贺琏行事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便只是跟着他。
不过,现在他们二人倒也不必遮掩自己的身份了。
古德斯将国主归为邪祟化身,而贺琏击杀国主,自然就是立功。
只不过,这个“邪祟”被与女巫联系起来。这也使得,当贺琏击杀“邪祟”获得的赞誉越多时,被污蔑成女巫的女子们要承受的唾骂也就越多。
凭什么呢。
真是……荒谬。
夜琏二人赶到小镇上时,浓烟滚滚见夹杂着血腥气,同时,不断有女子的惨叫声传来。
与其说这里是小镇,倒不如说是地狱。
贺琏被呛得咳嗽,穿过浓烟后,便见到了中心区的景象。
只见人群似乎围成一个圈,几十个木桩立在人群中央的台子上。
贺琏又走近了些,听见了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
大多都是些“女巫”啊、“邪祟”之类的,没什么新鲜,只是配上他们不屑的眼神和啐出的唾沫,很让人厌烦而已。
一边听一边走,渐渐地,走到了台前。
台上,共有十三个木桩。
木桩上绑着十三个少女,是实实在在年轻的少女,大多都青春年少,看上去最大不过二十岁。
这些少女有的衣衫不整、有的泪眼模糊,更有甚者的血肉与衣料黏在一起,黑血从伤口中流出来。
贺琏看着这十几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贺琏压低声音,对师夜道:“你先帮我盯着,有危险了告诉我,我想些事情。”
师夜点点头。
说来,这十三位少女虽然年龄相仿,但哪怕是脸盲也不会觉得这些少女的容貌相同——因为她们的脸上都有着常人没有的特征。
占满眼眶的瞳孔、像獠牙的牙齿、长了肉瘤的耳朵、很淡的眉毛等等。
贺琏此时却头脑空空,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人,却不记得更具体的位置了。
他头脑昏沉,现在似乎一到了关键时刻就这样,不得不说,那碗幻药真是有用。
就在他思考得很是认真时,突然,台下众人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贺琏回过神,看向台上。
只见古德斯领着帕悯走上了台子,古德斯盛装出席,手持权杖,而帕悯却是脸色惨白,比起上次见面看上去更没生气。
她消瘦得很,看上去更像是骷髅。
这时,在帕悯身后,贺琏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她并没有特殊的外貌,独独一身伤。
那是辛锐雅。
这时候,帕悯被古德斯带上台,方才一直低着头的辛锐雅也抬起了头,瞧着她。
辛锐雅早没了刚才在山上与贺琏交流时的傲然和清冷,反之,现在一身血污,黑袍挂在她身上,沾染了血迹,染成了暗红色。
血迹顺着她的头顶往下流,流到脸上、口鼻。
只一眼,辛锐雅也看见了贺琏。
帕悯也看见了她,侧着身子,想要跟她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只任由着泪水淌下来。
帕悯眼眶红红的,是从未有过的心痛。
民众们一看见古德斯,便争先恐后地往台边凑。
古德斯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见他有所动作,民众们立即安静了下来,纷纷洗耳恭听。
古德斯微笑着行了个礼,道:“尊敬的各位先生小姐们,各位安好。我是神的使者,古德斯。前段时间国主逝世,但死尸却是一个禽首人身的妖怪,这样看来,不免是有巫术作祟的缘故。而近几日,教会在艾尔森小镇也抓捕了不少类似女巫的人物,今天将她们带来,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大家都看清我们公平的审判。”
他这话说完,贺琏突然想起他在哪看见过这些少女了——
洋房的走廊,有十二幅油画。
第十三个就是楼梯间的巫雅——辛锐雅。
古德斯还保持着微笑,但眉眼间有些忧郁,道:“可惜了,我的女儿帕悯交友不慎,也结识了一位女巫。”
说着,古德斯侧身,让台下民众都看见了被绑在木桩上的辛锐雅。
辛锐雅抬眸,眼中尽是仇恨,嘴角淌下血液。
古德斯微笑道:“辛锐雅小姐,你曾经帮助过艾尔森小镇,我不希望屈打成招,请你自己说出女巫的身份吧。”
语落,走过去,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今天的话不光关联到你自己的性命,还有帕悯。如果是你害死了帕悯,她将何其后悔。”
辛锐雅垂着头,不说话。
帕悯的眼中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对着台下众人一鞠躬,随后大声道:“她不是!辛锐雅曾经帮助过艾尔森小镇,大家都知道!请原谅我说句公道话,辛锐雅绝对不是女巫!既然你们都觉得女巫一定是恶的象征,那么她如果是女巫的话,何不早早屠镇?为什么还要留着你们去诬陷她?”
古德斯走上前,拍了拍帕悯的肩,叹了口气,道:“帕悯啊,你受奸人所蒙骗,看在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本来不想提,但是现在不得不说。”
古德斯看向在场众人,道:“各位记不记得上次礼拜,教堂中突然出现的黑猫?”
底下人听后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记起,道:“记得记得!就是因为那只看不见的黑猫,郡主被王室说成疯子,幽禁阁楼!”
古德斯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帕悯,话却是说给大家听的:“那么大家多想一层。当日在场之人少说也有一百,为什么只有妘塔郡主一人看见了黑猫?又为什么,当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寻找黑猫时,黑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皆哗然。
这确实是个疑点。在真相不曾大明之前。
帕悯自然知道内幕,但在她开口之前,古德斯先道:“不过,我最近倒是看见辛锐雅下山时,身边常跟着一只黑猫。”
“更何况,曾经辛锐雅就在街上与妘塔对峙过。那时候,可谓恨意滔天。”
古德斯微笑着,看向帕悯那海蓝色的眸子,道:“那天,帕悯也在。”
帕悯虽然知道辛锐雅冤枉,却也不能因此编瞎话,只道:“那天……确实是我也在,也确实……是辛锐雅与妘塔剑拔弩张。”
底下又响起一阵议论,但还没持续多久,便听见帕悯又道:“不过!那天是瑞尔死在了妘塔手下,辛锐雅打抱不平,这才起了冲突。”
这时,一人道:“帕悯小姐,瑞尔是谁啊?”
“……”
紧接着,质疑声如浪如潮,朝她袭来。
“从没听说过瑞尔的名字,如果是帕悯小姐自己杜撰的,也未可知啊!”
“就算真有这个人,就算真死了,辛锐雅也不是傻子,在大街上当众与郡主对峙,后来又悄无声息地行事,这不是矛盾吗?”
“帕悯小姐与辛锐雅认识,这会不会是编的啊……”
“……”
帕悯痛苦地抱住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质疑和赞同的话语都化作一道尖锐的鸣叫声,全听不见了。
她身上生出虚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表情更加狰狞。
贺琏看得出来,她很痛苦啊。
师夜蹙眉,似乎共情了帕悯,有些怜惜地看向她。
突然,帕悯发了疯一样跑到辛锐雅面前,拽着她的黑袍,落下泪来,却质问道:“你说话啊!辛锐雅你说话啊!你不是还要给瑞尔报仇吗?你不是不允许再有人像瑞尔一样死了吗!你之前在他墓前说的话都可以不作数吗!!”
辛锐雅只是沉默着,垂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一刹那,帕悯泪如雨下,松开了拽着她衣领的手,道:“你也不要你的清白了吗……”
辛锐雅还是沉默。
帕悯直接转身,跪在了地上,哭着道:“她不是女巫!她不是女巫、她真的不是女巫!她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她真的不是女巫……她真的不是女巫!我求求你们听我说话好不好,你们听我说话好不好……就信我这一次也不行吗……就相信我一次,也相信辛锐雅一次也不行吗……”
底下人却不听,只是轻嗤道:“我们信你们倒是容易,只是你如何保证辛锐雅真的不是女巫?如何保证她真的不会对我们有何不利?”
帕悯看向辛锐雅,刚要开口承诺,便听见辛锐雅开口道:“不用解释了。”
帕悯一怔,随后便听见辛锐雅平静的声音传出:“我是女巫。”
此话一出,古德斯脸上笑意更盛。
台下诸位交头接耳,唾骂着辛锐雅。
突然,有人道:“你说你是女巫,那帕悯小姐与你交好,帕悯还偏袒你,她是不是女巫?”
此话一出,古德斯笑容凝滞在了脸上。
辛锐雅下意识反驳道:“她不是。”
又有一人道:“你怎么证明啊?”
辛锐雅顿了顿,扯出一个轻蔑的笑,道:“她不配。”
“不仅是她不配,与我一同在这台上的所有人也都不是。特征全写在脸上,蠢货,哪里配学习巫术?哪里能学习巫术?”
她话一出口,其他十二个少女纷纷抬头,目光中无一不是感谢。
尽管她们都知道,这一句话不会让她们摆脱这个称号、离开这个深渊。
话至此,古德斯道:“既然辛锐雅小姐承认自己是女巫,那么就该接受神的审判。”
辛锐雅此时抬起了头,道:“如果真的要审判,请将所有的惩罚都降到我身上,不要牵扯无辜,也不要……牵连帕悯。”
古德斯看向台下众人,道:“那么,就请各位做个见证。”
说着,接过一旁的宫廷侍卫递上来的火把,在下人将干草铺到辛锐雅周围时,古德斯松开手,火把掉到干草上。
点点火光蔓延开,引燃更多干草,直到火焰包裹住辛锐雅。
辛锐雅却一声不吭,只是看向帕悯。
她许久没这样近得看着帕悯了。
辛锐雅微笑着,一滴泪从左眼眼眶淌出来,她张了张嘴,口型在说“对不起”。
她身上的黑袍很是破烂,头发凌乱,算是不堪。
但实在自在。
帕悯心如刀绞,哭喊出声,想要跑到火中救她,再不济死在一起也好,但都被护卫拦下。
辛锐雅闭上了眼,火焰烧了她的黑袍,她的衣襟露出了洁白的一角。
再说声再见也没力气了,就这样吧。
结束了。她的故事和她的命。
时至今日,贺琏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条支线中的“鬼”是谁了——
又是古德斯。
利益最大者,就是古德斯。
每条支线的“鬼”,也是利益最大者。
如拥有郡主地位的妘塔,虽然突生变故,但如果没有“黑猫事件”,她就会恣意一声……也行恶一生。
再比如国主。坐山观虎斗,看着自己的政敌和收养的孩子们无意识地为自己做挡箭牌,怎么不算赢家?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说来,这次的赢家,也都是古德斯了。
毕竟目前唯一能够威胁到他和帕悯的辛锐雅也死了。
今天过后,古德斯就是神。
只是可惜了。
能够威胁赢家利益的,从来只多不少。
贺琏的任务,也是让道貌岸然的“赢家”们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为那些被自己所害的人偿命。
贺琏眸中的恨意更盛,这次不光是因为通关。
辛锐雅帮助过艾尔森小镇,也能够替别人打抱不平。她不该死,也不能死。
旁边那十二个女孩,也不该死。
她们只是相貌有些异于常人而已,如果这也算错,那么千人千面,人人都有罪。
这样想着,贺琏转头看向师夜,道:“我要做件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