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璨今天下班晚了点，拖了许久才到家。对面的那扇门紧闭着，宋清阑给她发了消息，说他和奶奶正在家里。

她想来随时可以过来。

好歹也算是见家长，而且是对宋清阑来说很重要的人。虽然不太正式，但温璨还是难免有小紧张。她深呼吸，先回房间里补了个妆，随即握着手机兀自在房子里转了几圈，年糕跟在她身后摇尾巴。

不加班：「我现在过去。」

发出这条消息，温璨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弯腰揉揉大白狗毛茸茸的脑袋：“乖，我一会儿回来。”

然后就出门向对面走去。

走廊里亮着灯光，空旷寂静。温璨站在那块门板前，顿了几秒后，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宋清阑。

见到他，温璨仅存的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男人似乎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短袖睡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他垂眸看过来时，神色明显的柔和，朝温璨伸出一只手。

她慢吞吞地握住。

宋清阑牵着她进到屋里，空出的手给她拿拖鞋，低声问：“累不累？”

温璨边换鞋边摇头，眨眨眼，很轻地问他：“奶奶呢？”

“在房间里。”他解释道，“她平时睡得很早。”

温璨皱巴着脸：“那我不会打扰她吧。”

手被他捏了捏，安抚的意味。宋清阑把她带到客厅坐下，又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拿着玻璃杯回来，递到她手上。

“不会，她很想见你。”他慢半拍地答。

温璨掌心贴着杯壁，难得无措。嗓子干干的，她仰头灌了小半杯，把杯子置在茶几上，扭头盯着在她身边坐下的宋清阑，冷不丁问：“我好看吗？”

宋清阑：“？”

他表情有一瞬的怔忪，显然没想到温璨会突然问这个，但不过半晌，宋清阑就点点头：“好看。”

“每天都好看。”他轻声说。

面前的人五官昳丽深邃，红唇张扬，一头波浪似的卷发垂在肩上，气场很强。温璨工作时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浑身都透着股攻击性，不太好糊弄的模样。

其实与她私底下的性格大相径庭。

“那就好。”温璨板正的身子松垮下来，头往宋清阑肩膀上靠，“等我酝酿一下，你就带我进房间见奶奶。”

“好。”

宋清阑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用有压力。”

“我当然也想呀，但是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家长，难免……”温璨没说完，话音一转，“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挺招长辈们喜欢的，你说呢？”

“嗯。”宋清阑淡声附和，“所以别担心。”

“说得对，我还要和奶奶交流经验呢。”

温璨浅笑，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回身低眸望着宋清阑，歪歪头：“走吧？”

宋清阑便起身，再度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体温从相贴的掌心传至心间，踏实的温暖。温璨的心都平静几分，听见他说：“我会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力量。

本来要见的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那是扶养宋清阑长大、他最亲近的家人。

而梁兰正如温璨想象的一般，和蔼可亲。打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她便注意到温璨，满脸慈爱。

奶奶靠在床头，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她的眼尾、眉间、唇侧爬了皱纹，却依然不难透过岁月的痕迹，捕捉到那分美丽。

梁兰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到床头柜。她摘下眼镜，笑眯眯地瞧着孙子和孙媳妇，拍拍腿边，示意温璨坐过来。

距离感霎时间消失。

温璨靠近她，乖乖在床边坐下，她弯着笑眼打招呼：“奶奶您好，我是温璨。”

“我知道，听阿阑提起过好多次啦。”梁兰说，“这是刚下班？”

“对。”

“好辛苦哝。”

宋清阑走近几步，安分地站在温璨斜前方。奶奶瞥他一眼，似是不解：“阿阑，你也坐呀。”

他不动声色地轻咳了声，环顾四周，提步去搬了把椅子过来，这才坐下。

三人开小会似的围了一圈。

“璨璨。”

“欸，奶奶。”

“听他说，你们是初中就认识啦？”梁兰用下巴点点宋清阑。

“对，但是我们高中不在一个学校。”

“这样的喔，怪不得我高中带他的时候，都没听他提起过你。”梁兰笑了笑，“不过他也不怎么跟我说这些。”

“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人，他从小到大都藏得很好，不会表现明显。”

……

二人左一句右一句地交谈着，气氛和谐，相谈甚欢。宋清阑在一旁默默听着，也不出声。中途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床头柜上多了盘切好的水果。

梁兰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温璨的手，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越看温璨越是喜欢。

这会儿，温璨在给她讲初中和宋清阑半夜冒险的事，讲着讲着空出的手就忍不住在空中比划，眉飞色舞的，一张脸表情生动明媚。

“……我当时都吓死了，结果他是故意的，根本什么也没有。”温璨鼓鼓腮帮子，“后来，我们还经常去喂那只流浪猫，不过它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在。”

“你要是不说，我根本想不到这是阿阑会做的事。”

温璨用牙签串起一块苹果，递给梁兰：“奶奶您吃。”

“我也没想到，那么多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新鲜事，他都愿意陪我一起疯、一起去尝试。”

“他真的是个很别扭的人，嘴上说着不要，到了最后，又总会顺着我。”

梁兰嘴里缓慢地嚼着苹果，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她半垂的眼神柔软：“嗯，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璨璨啊，跟你聊之前，我还有点担心。阿阑的性格称不上很好，尤其在和小姑娘相处这方面，他没经验，我呀，总怕他惹你生气。”

温暖粗糙的手握着温璨，力道不重，反倒让人心安：“聊了这么久，我又觉得，我都是瞎操心。”

温璨拨浪鼓似的摇头：“才不是。”

奶奶说：“你很了解他，也很懂他。”

正是因为了解，才会明白他所有的挣扎和别扭。不用费心揣测，一下就能清楚，所以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沉默许久的宋清阑这时却蓦地开口：“但我也需要改。”

温璨顺着他的话音望过去。

宋清阑抿着薄唇，语气认真：“我会学着多表达。表达情感，表达爱。”

毕竟再了解，再心知肚明，长期得不到回应的人也会感到疲惫。

宋清阑不想让她那么累。而减少这种可能性最好的方法，就是他学着敞开心扉。

起初他以为会比较困难，但随着和温璨相处，他发现表达爱和喜欢不再是件需要犹豫很久的事。

年纪小的时候，他总是把喜好藏得很深，也对爱这个字眼知之甚少。宋舟和傅白英从不对他说爱，他们觉得那太肉麻了，甚至是他们的爱好，宋清阑也一无所知。

他从没见过爸爸妈妈对某件事物表现出深深的喜爱，他们都活得太冷静理智。

久而久之，宋清阑深受这种观念的影响。喜欢什么东西，好像总是难以启齿的，默默压在心里才对。

但爱意有时候会冲破压抑的理智。

而且他意识到，藏着掖着一辈子，遮遮掩掩，他的心意永远无法完全传递给喜欢的那个人。

是温璨迁就他，引导他。他渐渐确认，像她一样勇敢地表达，是一门他需要修习的很重要的课程。

宋清阑说完，梁兰和温璨俱是微愣。

半顷，奶奶露出欣慰的表情。她把牙签插回果盘里，颔首：“这就对咯。”

多余的话她没说，只是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般放松下来。

梁兰倾身向前，两条手臂一捞，将温璨搂进怀里。年老的手在她身后轻拍两下，缓慢松开。

“阿阑。”

“嗯。”

她抓过宋清阑的手，置在温璨的手背上，手心与手背相贴。又唤了嘴温璨，得到她的应答，奶奶慢声说：

“要幸福。”

-

奶奶没有在樵北待很久，趁着周末，两人带她在景区简单逛了逛，她便离开。

走的时候温璨去机场送了，梁兰两条手臂一左一右地抱着他们，又交代几句，提醒他们平时工作不要太拼，要注意身体。

温璨莫名鼻酸，表示会和宋清阑互相监督，绝对爱惜身体，然后就目送着老太太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那天之后，温璨时不时就提醒宋清阑，闲暇时间给奶奶打个电话。通话多久都无所谓，能听一听彼此的声音就好。

她偶尔也会隔着电话和奶奶聊上几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转眼又到了十月份。十一假期过完，温璨被调休折磨得精力尽失，每天回家都要向宋清阑抱怨不想上班不想加班。

近来他们的住所很随意。

其实两户的门锁早就录进了对方的指纹，想进就进。但刚谈恋爱那会儿，两人都比较矜持，即便住的地方距离只有几十米，也不会轻易不打招呼就进出。

现在就不一样。大多数时候，温璨回到家，沙发上都会坐着宋清阑——

是应她的要求。

温璨不想每天回家家里空空荡荡的，这房子本来就大，成天只有她和年糕在里头晃悠。有个男朋友添进来，总比没有好。

外面落了雨，归家途中突然下的，温璨到家时头发都被淋湿。

最近樵北气温骤降，温璨没加衣服，穿得单薄。她修身的西装裙底下是两条细直的腿，膝盖微微泛红。

温璨打着哆嗦，把高跟鞋甩开，暗道今天真是倒霉透了。脚底刚踩上拖鞋，头顶便落下来一条毛巾。

有人隔着毛巾，不轻不重地给她擦头发。

温璨仰起头，瞧见宋清阑后委屈翻上来，包往地上一丢，就挪着步子往他怀里蹭。

宋清阑单手抱着人，接着给她擦湿漉漉的头发，低声说：“抱歉，刚回来，没来得及去接你。”

温璨窝在他锁骨，一声不吭，显然心情不怎么美丽。

他知道她最近被工作弄得怨气很重。

叹息一声，想不到更好的安慰的法子，宋清阑轻扯着她的头发往下拽了点，迫使她抬起脸来。

然后勾头吻在她唇上。

带着浓重安抚意味的吻，轻柔缓慢。宋清阑含着她，讨好似的蹭蹭她鼻尖。舌尖伸进去，温柔地触碰，不带一丝情欲。

亲了半分钟，他拉开点距离，嗓音很轻：“冷不冷？”

“冷。”温璨说。

她的口红被他亲没了大半，显得整张脸更加苍白。宋清阑揉揉温璨的脸，又亲了一下，才说：“去洗澡。”

温璨黏糊得像个糖人，整个儿粘在他身上。她是真累，也是真不想动，面对宋清阑时习惯性的依赖又跑出来。

清澈明亮的眼睛冲他眨了眨，温璨慢吞吞地撒娇：“——要你抱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