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莫琳人不在歌剧院,但歌剧院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信件像雪花一样飞进罗什舒亚尔府邸。她很快得知,《塔拉勒》的修订完成了。
收到信的第二天,侍女禀报有一位自称是她副手的小姐等在外面。
莫琳不用猜就知道那是梅格。
在婚礼之前,她们之间就做过约定——不管平日里莫琳是否有机会亲自到歌剧院视察,每逢星期末,梅格都会按时带上最新的剧目进展和财务清单来面见她。
她迫切地想要得知关于歌剧院的所有,连更换衣着的时间也不想浪费,于是干脆让侍女将她带入了自己的房间。
梅格进来时,莫琳还穿着晨袍。
由于在场的都是女性,大部分还都是罗什舒亚尔家的私人仆从,侍女们也没有刻意为了一位副手小姐的到来而提醒女主人的穿着。以至于在见到梅格时,莫琳的领口还半敞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这对于女性之间来说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梅格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闪躲了一下。她侧过头,主动避开了直视莫琳的机会。
“坐吧。”
莫琳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衣领,背对着梅格说。
她刚才在吩咐侍女给自己的肩膀涂抹药膏。前几日的聚会沙龙过于频繁,那些礼服纵然精致华美,但为了凸显出她的身材,裁缝们连一点儿放量也不肯多做,窄小的领口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小会客厅和卧房连在一起,暖香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淡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熏人。
梅格喘了口气,躬身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记录本。
依照莫琳所言,她把歌剧院发生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在了这本本子上。
莫琳翻得很仔细,每页都没有遗漏,直到看到末尾的那个数字。她顿了一顿,然后用指甲在数字下边划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梅格看出她的表情不太好,解释道:
“支出主要都花费在后台。上次那个枪手把舞台弄得一团糟,第三幕布景需要重新做,木匠说有批材料需要等南锡的工厂寄来,最早也要下周才能完工。还有......”
“还有什么?”
“芭蕾舞团抗议排练时间太久,需要更多时间休息,毕竟最近我们没有在对外开放。”
莫琳不耐烦地打断她:
“有什么好消息吗?”
她早该知道休整期间的后台是不会太平的,尤其是在她不在的日子里。
“好消息是,新的女首席刚刚到巴黎,明天就会正式参与《塔拉勒》的排练。”
听到有关新剧目的进展,莫琳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了一些。
这位新首席是她花了大价钱挖来的,正是为了新剧目的上演。
等到她能正式代替克莉丝汀的位置,而莫里斯又搞定了王室成员出席的事,她的歌剧院才能真正地从阴影底下走出来。
“休整期间的支出太多了,回去和老沃特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缩减的。”
“芭蕾舞团的事情我相信你自己能解决。包厢空着就空着吧,刚好,让他们这两天腾出手来重新布置二号和四号,和原来的王室包厢统一规格,”莫琳合上账本,目光落在梅格身上:
“还有,让那个新来的女高音明天来这里见我,就说我要亲自试听她的演出。”
“夫人 ...您明日还与拉图尔夫人有约。”
一旁的侍女委婉地提醒道:“侯爵不希望您 ....带太多外边的人进来,让您的女高音在这里试唱似乎不太合适。”
“没记错的话,你甚至不是夫人的贴身女仆,”还没等莫琳开口,梅格率先将她的话堵了回去:“原来罗什舒亚尔家的仆人竟能越俎代庖,有那么大的胆子左右侯爵夫人的决定。”
她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很足,以至于那位侍女登时有些脸热。
莫琳先是瞟了一眼梅格,然后冷冷地说:
“行了,杜布瓦,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将她带下去吧。”
她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什么侍女或者账簿的身上了,而是梅格。
——刚才的事绝不会是梅格·吉里能做出来的。
她的性格从不会这么大胆地嘲讽人,还是在罗什舒亚尔的地盘。
莫琳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圈梅格,对方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她还好整以暇地盯着杜布瓦将那个插嘴的侍女拉下去受罚。
这更不对劲了!
如果是梅格,她早就会因莫琳的目光而停下手上的一切动作,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自己没做好的,更别提要看着别人遭殃了。
要么是她在这短短一周内脱胎换骨了,要么就是有人冒充她。
可面前坐着的人有着和梅格如此相似的脸,就连雀斑都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她的话还能是谁呢?
等看着杜布瓦带走那个侍女后,梅格才重新开口。
“有件事您也许会感兴趣,”梅格没有理会她这位女经理的不对劲。她一边说,一边把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递到莫琳手里,“这是歌剧院最新的财务报表,您最好仔细看看。”
她碰到她的手时留下了两分残余的温度。
莫琳此刻更加确信了,那绝不是一双女人的手!那上边带着薄茧,骨节宽大,掌心粗厚,更像是那只时常对她施以威胁的手。
会是谁,即使冒着被罗什舒亚尔发现的风险,也要冒充梅格来见她呢?
虽然疑惑,但莫琳还是照她所说的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她不确定‘她’想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得为‘她’创造机会。
“去拿纸笔进来,”莫琳假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支开了房间里剩下的最后一位侍女,“我要给歌剧院签一张新的支票。”
她在心里找到了一个怀疑对象。
但莫琳没有作声,而是先翻开了那张叠成方块的纸。
——是一张编号为0089的订单
下方详细罗列着一批军火预入库的详情。
最末尾一条,货款支付地址写着“莫科桑公司。”
即使她不知道这家公司的所有者是谁,但很明显,这绝不是隶属于莱斯曼家族的。
“你打算怎么做?”,莫琳将纸条丢在桌上,她心里的猜测已经得到了印证。
“还是说,你想先告诉我幽灵什么时候有了冒充女人的癖好?”
梅格的相貌的确十分具有迷惑性,可像埃里克这样既有本事出现在各种场合,又喜欢在权贵们的灰色交易中搅浑水的可就不多了。
“我太好奇了,你怎么发现是我的呢?”
这回埃里克不再装了。
他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坐得离莫琳更近了一些。
面前有一张令人心痒的小几,即使梅格的裙装本不能允许他这么做,但他还是用极其怪异的姿势将脚搁在上边架起了腿。
“我什么也没有暴露”,埃里克自言自语地说:“的确有些事情是梅格不会做的,但你一点儿证据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将我认作阿梅莉,或者奥斯顿呢?”
埃里克摸着自己的耳朵:“也许是因为这里缺少一个穿孔。”
这个疯子。
他扮成一个女人公然踏进罗什舒亚尔家,不警惕那些随时会出现的侍女和守卫,竟然还在这儿纠结起为什么会被揭穿这回事?
莫琳冷冷道:“梅格的耳朵上没有穿孔,那是阿梅莉的习惯。”
“如果下次你有扮成她的打算,那么就等到那个时候再考虑这件事吧。”
“好主意。”
埃里克笑着回答;“但我不是为了精进易容术才来的。”
他捡起桌上的纸条,故意在莫琳眼前晃了晃:
“别告诉我你对这不感兴趣。”
“这么张入账单能说明什么呢?”莫琳问:“仅凭此你就想敲莫里斯一笔吗?”
这笔入账看上去就不正常,其中很可能参杂了不知名的利润方。
她不是不知道,莱斯曼家的军火生意一定不会有那么干净。莫里斯大概率会在入账单上作假,以此来谋取高额的利润。但以这张入账单作为证据好像太单薄了一些。
不过与此同时,她还犯了另一个错误
——她以为埃里克的目的仅仅只有敲诈那么简单。
“如果我告诉你,不仅仅只有入账单呢?”埃里克不紧不慢地说:
“真正重要的,是由这家莫科桑公司签发的付款票据。这一笔占据了足足三成的货款,却只有一个慈善基金的名头。你不妨猜猜收款人会是谁?”
“莫里斯总不会蠢到又把钱转会莱斯曼家族的账户里吧?”
“错。”
埃里克没有直接给出正确答案。他环视一圈周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在这个地方,待得还算满意吗?”
从罗什舒亚尔的前厅走到莫琳的小会客室,一路过来,很容易发现侯爵对他新妻子的宠爱。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大到软塌,小到织物,用的都是最为昂贵的材料。
更别提在这个屋子里。只是与一个副手小姐的私人会面,除了贴身侍女,还另配有一位摇扇的,一位添茶的。
那个大胆到能撩起裙装独自攀索闯进黑湖的女人,竟然成了在紧密监视之下被豢养的金丝雀。埃里克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他既不解为什么莫琳甘愿困于这么一个小小的卧房,也不解她生活习惯上的改变。
对此,他苦思冥想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都是由于形势所迫。
他想,如果这时候他抛出一个能够推翻侯爵的诱饵,她会上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