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野的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让她没有感知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徐舟野比周欣还要早知道这个消息，在她们俩还没上岸的时候就已经让船长启程返航上岸。
船尾处激荡的浪花比来的时候翻腾的大很多。
船身也随着海浪小幅度晃着。
平常这种小幅度的晃动对于沈令姒来说就像是如履平地。
但现在她的平衡觉却下意识的跟着船和海浪游走，心中的天平随着风向来回摆动。
脸色苍白如纸，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反胃，阴霾的情绪让她陷入无尽的深渊中。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徐舟野双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将她往自己怀中带。
“没事，有我。”
脑海中有一根线在撕扯着，头疼的想一头扎进海中。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把手机给我。”
徐舟野手上没动，而是将她揽进了舱内。
“姒姒，我已经让查孟去处理网上的舆论了。”
沈令姒僵着身子坐在沙发边上，眼神没有焦点的望向窗外。
她已经预料到网上的言论发酵的有多么不堪入耳，但她没有料到的是背后的推手的目标不仅是搞坏黑水摄影协会的名声。
更是冲着她本人来的。
游艇缓缓驶向岸边，徐舟野拧不过她的意愿，将她的手机从自己口袋中拿出来递给了她。
他单膝跪下来，温热的掌心盖住了女人冰凉的手掌上，仰视着她无神的双眸，眼中写满心疼，他不自觉将声音放缓，柔声出声。
“姒姒，你一定知道网上的言论有多么的不堪，不要让他们影响到你，我们不能让背后的人得逞。”
沈令姒闻声唤回心神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眉骨处轻轻蹩起，神情三分严肃。
视线交汇，一潭死水般的双眼没了往日的光亮。
徐舟野眉心皱的更厉害了。
沈令姒移开视线，看着他手中的手机，抽出手来缓缓接过。
即使这是烫手的山芋，她也得去试试温度。
微信列表中的短信如同轰炸般涌入，还未等点开右上角的小红点已经显示有一百多条消息。
她划动着屏幕，忽然感到喉一阵发干发紧，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唾沫。
还未等打开社交APP，沈默的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沈令姒盯着那串电话号码看了两秒，点击了挂断。
下一秒点开了热搜。
入目即是几条红爆的词条。
#摄影师成朋义在参加黑水摄影协会水下拍摄时离奇死亡#
#黑水摄影师协会沈令姒#
#沈令姒徐舟野#
#豪门联姻#
沈令姒咬着牙点进了排名第一的词条。
广场上铺天盖地的稿子出乎意料的一样，都是在讨伐黑水摄影协会的组织人。
跟过分的是居然还有一则帖子将死者的照片放了出来。
沈令姒翻动着屏幕，指尖仿佛触电般不受控制。
网友：你说这人是不是闲的，组织什么摄影协会？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送吗？
网友：既然没能力就别组织，害人害己。
网友：黑水摄影是什么？
网友：别说了，人家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吧。
网友：楼上是慈母吧，出人命了都。
……
越往下翻言语愈加不堪入目，沈令姒气的身子直发抖。
她退出来，点进了第三个词条。
广场上置顶的帖子是自己的个人信息，就连她去英国留学的照片都被人扒了出来。
一条点赞量很高的贴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网友：[这个沈令姒是北城沈家的养女，不是亲生的。听说她亲生父亲也是因为在水下拍摄死亡的。]
网友：[啊？真的吗？]
网友：[晦气。]
网友：[沈家养女也能和徐家二公子联姻，这属实是高攀了吧。]
网友：[她居然还敢从事这一行，不怕自己有一天也葬身海中吗？]
网友：[徐家很厉害吗？]
网友：[说是联姻，实际上别提这圈子里利益纠葛多复杂。]
网友：[楼上dl。]
……
“别看了。”徐舟野伸出手想去拿她手中的手机。
沈令姒躲了一下，将手机熄屏，狠狠地扭过头去。
广阔无垠的海平线尽头隐隐透出几分黯淡的光。
黎明即将到来。
“太阳要出来了。”沈令姒语气平静，双眸望着窗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悬在空中的手被他收回，他垂眸看着假装镇定的女人，顺势做到了她的旁边，视线与她一同望去。
一块小小的手机被她死死地攥在手中，脉络清晰的血管发白爆起。
徐舟野轻轻抓住她的掌心，微微用力，“姒姒，太阳出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瞬，女人冰凉坚硬的拳头被男人强势的力道侵入，他捋平了脉络，将手机抽出，然后严丝合缝地与他紧紧向握。
一滴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身上披着的毛毯上。
洪水泄了闸，愈发不可控制。
“但‘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注）”她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含着一丝哭腔。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但胸口密密麻麻如针扎一般的感觉袭来。
“姒姒，自古邪不胜正。”
黎明破晓，沈令姒一行人抵达了police station。
成朋义的助手王志远以及船上一行人都已经在配合调查。
沈令姒隐去了情绪，这是一场硬仗，她必须去打。
而且还要打赢。
“通知家属了吗？”
周昊闻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看起来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
“已经联系了，给她们买了机票正在赶来。”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当时大概是夜里一点左右，我完成第一次潜水上岸准备换氧气泵，结果在船上休息的间隙就看到了水面上飘浮的……”
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能临危不乱地招呼船长报警并且联系家属，已经很不错了。
沈令姒向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姒姒姐，网上的舆论你……”
“我看到了，在第一案发现场的人都有谁？”
“我，船长，还有挪威的一名摄影师和王志远。”
“成朋义是几点下水的？”
“这我不知道，我是几名摄影师中最先下潜的。”
沈令姒点了点头，“王志远没跟着下水？”
“没。”
“那他在现场是什么反应？”
“Who is shenlingsi ？”一位啤酒肚的警官从笔录室中走出来，朝着等待区呼喊着，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It's me.”她举手向他示意。
只见对方做了个手势让她跟着进去。
沈令姒心中升起了一阵强烈的预感。
这一趟，不会这么简单。
“我……”
“你……”
徐舟野抓住了她的指尖，两人面对面，同时开口。
沈令姒面露淡淡的微笑，“我没事，你放心。”
徐舟野凝视着她的眼睛，情绪晦暗不明，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也扯了扯嘴角。
“放心，有我呢。”
警官一副不耐烦地催促着，沈令姒用指尖捏了捏男人的掌心，一切不尽言中。
沈令姒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徐舟野对周昊说了几句话后，转身走出了大厅。
背影高大坚毅。
笔录室叫的好听，里面就是一张审讯椅，昏暗幽静，对面坐着的两位警察一开始说着沈令姒听不懂的本国语言，过了一会儿两人交谈结束后开始用英语来对她进行询问。
“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现对你进行拘留配合调查。”对方语气很差劲，脸上肉堆出的褶皱显得面相很凶。
沈令姒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手上的限制杆被落下，两名警察起身出了门。
屋内一瞬陷入安静，排气扇中映射进来的一束阳光中挥散着空气中的点点尘埃，随风飘着，不知要落到何处。
沈令姒抬头望了一眼那束阳光，估摸着时间。
手机和电子通讯工具都已经被没收。
她能做就是静静的等待，
以及在脑海中梳理一下整个事件。
沈家别墅内已经乱作一团。
沈母穿着睡衣，面容凝重地举着手机拨打着沈令姒的电话。
嘟嘟嘟
……
自动挂断后再一次拨出。
“出了这么大事情姒姒也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对着沈父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网上都发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沈默也被连累了！”
相对于沈母，沈父倒是沉得住气，正经坐在沙发上，神情严肃。
“这孩子自从来了我们家，虽然看着很乖巧，但实则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机械女声再次从手机中响起，沈母深深地看了一眼被自动挂断的页面，重重地叹了口气。
“前段时间我当她在忙什么，原来是开了一家摄影公司。这下好了，意外闹出人命。”
“我看着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沈父冷哼一声，“网上的稿子铺天盖地，明面上是冲着姒姒和舟野来的，但实际上沈家和徐佳都被他们扒了个底朝天，你不觉得指向性太明显了吗？”
“爸说的对。”
沈默风尘仆仆地进门，妥帖矜贵的深蓝色西装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痕。
轰，一声响雷凭空炸起。
男人的眼神透着狠厉，慢条斯理地抬手拂了拂水珠。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儿子，你也知道了。”
“妈，联系上姒姒了吗？”沈默垂眸看了一眼手机，通话列表依旧空空如也，静声一片。
沈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默心中也没底，昨晚事发第一时间联系她的时候被拒接后再打就是关机状态。
他也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也没有联系上她。”
“这孩子……哎？我去给舟野打个电话，他一定知道姒姒在哪。”
沈令姒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也早已把她当做沈家的一份子。
说不担心是假的。
沈默略一思衬，心中有了主意。
“妈，我来联系他吧。”
窗外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水汽弥漫在空气中，早春萌发的嫩芽承受着巨大力道的洗礼。
细枝嫩条伏到最低处，快要碰到地面，但枝条上的韧劲给予它力量，蛰伏蓄力，待风雨渐小，直冲雨幕。
沈默站在院中，一手撑着伞，看着风雨中的海棠树，拨通了手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