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关左和梁邛来到对应的房间后,用房卡刷开了门。
屋内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床帘紧闭,空调往外吐着冷气,两列床铺的过道间凌乱地摆放着鞋子和行李箱。
关左很快找到了他和梁邛的床位——同一侧两张相连的上铺,放下背包后,又即刻去查看洗浴间,发现除了门上不了锁之外,其余设施均功能完备。
于是为了以防万一,在梁邛洗漱时,关左便一直站在门外守着,结果在这期间还真叫他遇上了也要来用洗浴间的人。
陌生男子见关左堵住门不让进,不解地问:“干嘛?”
关左正刷着牙,只能口齿含糊地答:“泥绵油任!”
男子愣了一瞬,不禁思考起这是哪个地方的乡音,好半天才“哦”一声,而后原路返回。
轮到关左洗漱时,他却很有自知自明地不敢劳烦梁邛,四下看了看后,忽地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将一旁的水桶装满水推过来挡门,便让梁邛先去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之际,关左正半梦半醒,却莫名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将眼睛稍稍睁开了些,便见梁邛正支着脑袋,隔着床头的栏杆,在无声无息地盯着他看。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般。
只这朦胧一瞥,便已瘆得关左睡意全无。
他慌慌张张地从床上坐起,看向梁邛,却因为脑袋还懵着,一时间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梁邛还是头一遭见关左这么呆,被关左的反应逗笑,抬起另一只空闲着的手招了招。
关左会意,迅速附耳过去,便听梁邛在他耳边低声道:“我饿了。”
有胃口了?
关左瞧着梁邛的气色确实好转了许多,想来再坚持吃几顿药,梁邛很快就能完全恢复健康了。
虽然外面天色还早,虽然现在其实还完全够时间再睡一觉,但梁邛都这般发话了,关左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从被窝里爬出来了。于是他拉开床帘,对梁邛道:“那走,咱们起床吃早饭去。”
二人简单收拾了下,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而屋内的其他人还仍在睡梦中。
晨间雾气弥漫,街道清冷,路上车辆稀少。早餐店前升腾起一股股温暖的蒸汽,辛勤的环卫工人正在对城市的各个角落进行着清扫。
关左和梁邛吃完早饭后,步行返回青旅。
在临近旅店门口时,关左发现梁邛的鞋带散了,便拦住他指了下,随后又蹲下身亲自帮忙系。梁邛低头看着关左,却似乎并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妥,就这么站在原地安心受着。
关左倒也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殷勤的戏码一演到底,但在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自己此前居然还感慨梁邛的适应能力挺强,只因觉得他这一路跟着自己,自是生活水平骤降、没少吃苦,但他从来没跟自己抱怨过。
然而关左如今才醒悟,对梁邛来说这环境虽苦,但自己也伺候到位啊,便是再苦也不苦了。
与其心疼梁邛,今后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关左站起身后,拍了拍手,没成想一转身便见董浩弛和袁诗桉出现在了旅店门口。
待走近后,关左问:“其他人呢?”
袁诗桉的眼珠左右晃了晃,将视线在关、梁二人间迅速地来回跳跃了一下。
她回答道:“还在里面,马上就出来了。”然后又问:“一起去吃早饭不?”
关左:“不了,我们已经吃过了,等你们吃完我们再汇合吧。”
董浩弛惊讶道:“还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
袁诗桉: “好,到时候给你发消息。”说完便揪住董浩弛的领子,把人强行拖走了。
·
D市有一座寺庙名叫缘福寺,因其在姻缘领域十分灵验,故而在当地名声大噪,善男信女往来不绝。
游览缘福寺便是众人旅游第二日的主要行程。
寺庙隐于山野。殿内,佛像各个宝相庄严,芸芸信徒举香朝拜;殿外,烟雾缭绕,千百级阶梯高耸入云,诵经声、撞钟声、虔诚的许愿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赖鑫和王婷曼一直黏在一起,每到一座庙宇都要进去参拜一下,到后来甚至与队伍完全脱离。其余人则丝毫没有要等他俩的意思,走马观花,纯属看客心理。
董浩弛恰好走在梁邛身边,就顺嘴跟他解释道:“赖鑫跟王婷曼是情侣,他俩从初中就开始谈了,但至今还瞒着没敢让家里人知道。”
“之所以安排来缘福寺,也是因为他俩想来祈福。”
梁邛点了点头,却并未对这一信息表示出任何兴趣,转而问道:“我能看看接下来几天都是什么安排吗?”
董浩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当然。”说完便要将背包里自己之前收集的资料掏出来给梁邛看。
二人便一边走,一边聊起了日后的行程。
袁诗桉是位摄影爱好者,通过攒零用钱的方式买了台二手相机,将之视若珍宝,此行也带着,无论走到哪都会举着它抓拍一下四周的风景。
可今日拍着拍着,她却骤然盯上了一旁的关左,走过去问:“你有没有兴趣尝试下摄影?”
关左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袁诗桉却道:“很好,那么接下来我拍哪,你拍哪。”似乎完全没将关左的回答当回事。
关左沉默半响,虽不知袁诗桉意欲何为,但想着若是这样能让她高兴的话,那就照办吧。
关左配合地拿出手机跟在袁诗桉身后一顿拍,拍完又将照片拿给袁诗桉指点,宋韫陶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不消一眼,即便是个外行,宋韫陶也敢断定:关左虽然在学习上聪明透顶,但在摄影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他这拍照思路明显就是什么都想往镜头里框,画面背光、没有层次,构图亦杂乱无章。成片效果与同一角度下袁诗桉所拍摄的照片对比,一看便知是东施效颦。
可是,让宋韫陶万万没想到的是,袁诗桉竟睁着眼睛说瞎话,对关左的摄影水平给予了高度肯定。而关左更是被夸得找不着北了,还真对摄影提起了兴趣。
宋韫陶好奇袁诗桉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这么一直跟着二人。
三人渐渐地越走越远。
直到在视线范围内完全看不见梁邛和董浩弛时,袁诗桉才露出真面目,将关左拉到一处僻静的墙脚下,严肃询问:“关左,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欺负了?”
“啥?”关左和宋韫陶异口同声地答。
“我今早在青旅门口,怎么看见你在给梁邛系鞋带呀?”袁诗桉面露忧色地道。
“什么?!”宋韫陶当即就炸了,大着嗓门嚷嚷起来。
“我没受欺负,”关左赶忙否认道,“梁邛人好着呢,你们别瞎想。”
即便听关左这般亲口保证,二人最后也还是没完全放下心来。
关左不禁感慨,朋友们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
只可惜他现在还处在隐忍阶段,什么都不能说。而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彻底摆脱之前,百依百顺才最安全。
历经了一上午的观光,七人最终在缘福寺后山的大门前汇合,却又在离开的半道上,遇上个无人问津的算命摊。
那摊主已过古稀之年,身着宽袖长袍,满头白发银丝,骨瘦如柴,看着竟颇具仙风道骨之姿。
摊主见难得路过一群小年轻,仿若发现了商机,连忙将桌上倒下的刻有“黄半仙”三字的木牌扶正,又递上张价目表,吆喝起自己的业务来:“算姻缘配对,算富贵贫贱。”
宋韫陶:“跟庙里抢生意的?”
赖鑫也问:“这靠谱吗?”
为招揽顾客,面对质疑的黄半仙狠了狠心,挤出个堆满皱纹的微笑,抛出杀手锏:“人多的话还可以给各位打个半折。”
王婷曼觉得新鲜,终于还是走不动道了:“好像有点意思。”
大家最后便决定一起算着玩玩。
关左选择算事业,抽到的运势为“吉”。黄半仙大笔一挥,轻轻松松便给出了判词:“麻烦消失,幸福常伴。”
这摊主随便一说,关左也就随便一听,就当是句祝福语,内心深知未来的幸福生活终归还是要靠自己奋斗争取。
梁邛则选择算姻缘,关左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像梁家那样的家世,哪还用得着他操心事业啊。
可在梁邛抽完签后,黄半仙却是一阵沉默。
众人便都凑过去看,只见那竹签上竟赫然是个“凶”字。
黄半仙掐指半天,额头渐冒冷汗,斟酌良久,才想出个情商拉满的判词:“机关算尽,方得所爱。”
众人一阵唏嘘。
袁诗桉善解人意地道:“这不准吧?”
关左也帮腔:“老先生,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说话怎么有些不中听啊?”
关左很是震惊,心想,这怎么可能?
首先,梁邛已有姜琳黎这个未婚妻。其次,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还需要梁邛机关算尽了才能得到?那要是算不尽呢?岂不是要永失所爱了?
黄半仙把钱揣进自己兜里后,也傲气了起来,捋了捋胡须,表示:“爱信不信。”
关左看向梁邛,本想出言安慰,却发现他本人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也没再多嘴。
离开寺庙后,众人吃过午饭,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海滩边的夜市。
下了车后,袁诗桉发现他们所在的木制平台背后便是海滩,又视野开阔、光线明媚,便提议大家不如趁机在此留个影作纪念。
宋韫陶第一个响应号召,立马蹿到了关左身边。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袁诗桉便扭头去寻找愿意帮忙拍照的热心路人,在将相机成功托付之后,才转回身,就见大家已经站好位了。
关左站在最左边,身边依次是诸位旧友,而梁邛则被挤到了离他最远的最右边。
待袁诗桉也归队后,路人指挥道:“大家注意看镜头,三、二——”
梁邛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偏在这时侧了头,视线越过身畔众人,不偏不倚地落向了关左。
海风呼啸,落日熔金。
帮忙拍照的路人在此刻按下快门:“一!”
·
黄昏降临,夜市渐渐兴起。
袁诗桉找了家打印店,将自己这几天所拍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在陪朋友们逛街时还掉在队伍最后面沉迷翻看。
当她翻到大家今晚的合照时,该张照片的角落却忽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了。
袁诗桉顺着那手臂抬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侧的梁邛。
梁邛大概也知自己要求过分,说话时略不好意思地看着别处,问:“那个,你能不能把这张照片送我?”
闻言,袁诗桉却又一言不发地垂下眼去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松手,就这般在这人来人往的夜市中捏着同一张照片安静地僵持着。
片刻后,袁诗桉终于开了口:“当然。”
许是见她犹豫太久,怕她反悔,梁邛道完谢后,便毫不客气地把相片抽走了。
但实际上,袁诗桉并非舍不得,反倒是心中因早上那一幕而起的惴惴不安,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她觉得确实如关左所说,梁邛应该没多大问题。毕竟连自己不看镜头的废片都愿意要,人肯定也很随和。
却不知,这其实是梁邛人生中,与关左的第一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