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首先，看梁邛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样子。况且，管他发没发现，只要梁邛没提，那就都当他没发现。

其次，就算真有一天，梁邛当面跟关左说觉得膈应，那关左也要拍案而起，叫梁邛以后少一脸公事公办地乱摸人。

硬就硬了，正常生理反应而已。关左又不可能为此羞愤到寻死，既然不会死，那就都是小事。

不过吸取教训，关左决定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跟梁邛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虽然这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决定，因为这毕竟是无论怎么想都很难再次发生的事。

旅行的后半段归于平淡，日子变得宁静无波。

七人坐了一整天大巴去到乡下，入住了一栋二层的楼房式民宿，而后便在此一直呆到了旅行结束。

关左与梁邛均习惯早起，每日便会趁其他同伴还在睡觉时，一起步行到镇上采买食物。

乡下交通不便，乡路崎岖蜿蜒，偶尔幸运的话，二人能被开敞篷货车的同路乡民好心地捎上一截，而一般情况下，光往返的路程就得走上个把小时。

回到家后，再同起了床的朋友们一起，砍柴烧饭，逗猫遛狗。

到了下午，大家则会扛着鱼竿去附近的鱼塘钓鱼，傍晚时分再一起从田埂漫步回家，夜晚再坐在门前宽敞的院坝里乘凉。

活得如避世隐居般，虽时常风吹日晒，却也格外惬意悠然。

一不留神间，竟已经到了要分别的最后一天。

当日，一大早便有四辆通体漆黑的轿车开进乡里，停在了民宿的大门前。

梁邛洗漱完出来时，那群人也刚好从车上下来。

梁邛便靠着门框不动，一言不发地瞧着院子里的阵仗，然而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算不得多好。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静默地站在原地，只有为首的男子还勉强敢上前。

他两手贴着侧边裤缝90°鞠躬，负荆请罪般：“少爷，我们不是故意要扰您清静。”

“实在是，家里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您再不回去要出大问题。”

由于低着头且离得近，男子细心地注意到梁邛的小腿上竟然还鼓着几个蚊子包，便又忍不住唏嘘道：“少爷，您受苦了！”

闻言，梁邛终于开口说话，纠正道：“不苦。”

男子却暗自感慨，少爷都知道报喜不报忧了。

梁邛倒不询问家里乱的缘由，事实上再怎么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子松了口气，直起身来，用更低的音量禀报道：“都办成了。”

实际上，若不是事成了、知道可以回了，就是再多给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真来接人。

“特别是……”男子正欲详说，却听梁邛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住嘴，将头偏了偏，便见关左从梁邛身后走了出来。

关左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双眼迷蒙得一睁一闭，踱步到门口后静了片刻，才缓缓睁大了眼睛，问梁邛：“这什么情况？”

梁邛不再与男子继续谈刚才的话题，而是直接应允道：“那就回吧。”

他本来也打算今天回的。

然后才转头看向关左，答：“我今天要先走一步了，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关左第一反应是抓梁邛的人还是找来了，愣愣地点了头，认命道：“好。”接着放眼整个院子，很快就留意到其中有几名男子的面孔看着十分眼熟：“他们不就是我们那天在游乐园看到的可疑人员吗？看来我没感觉错。”

梁邛顺着关左指的方向睨过去，而那几人竟瞬间被吓得肩膀都抖了抖。

“嗯，”梁邛给出了率直到让人意外的回答，“他们是我的人。”

关左：？

“你那天怎么不说？”

梁邛短暂地回忆了下，如实相告：“因为不想被别人打扰。”

却不说清他口中的“别人”是只指这几人，还是一语双关地也包括了那群搭讪的陌生人。

关左“哦”了一声，丝毫未留意此处的语义模糊，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在心里已经警惕地复盘起了他们这一路。

怪不得，即便梁邛没有使用或携带任何能对外传递消息的工具，这群人还是能像知道他们行程的每个细节般，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

原来，通过梁邛在旅途中泄露的个人信息找过来的，是梁邛的人。那么在山里要抓梁邛回去的，是另一波人？

其实，细细品味下也不难发现，两派人的行事作风确实差别巨大。

前者队伍小，心细，一路上都只敢默默跟着，旅游的体验感给足，不到最后一刻不上前打扰。

后者则势力大，人手多，放犬封山，粗暴蛮狠，被他们追捕时，甚至有种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就地正法的压迫感。

那么守在他家楼下的，又是哪派的人？关左不禁思考起了这个问题，毕竟是他的个人住址，被掌握了的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在关左心思百转千回之际，梁邛已然走到车边，且矜贵到连手都不需要抬，立刻就有人上前来替他拉开车门。

梁邛便顺势跟这人简短地交代了几句，而后又看向关左，郑重地告别道：“走了，开学见。”

“好。”关左道，摆了摆手，并目送梁邛上车。

为首的男子也迅速随同梁邛离开，但在路过那几名刚刚被关左指认为“可疑人员”的下属时，又不容置喙地通知道：“你们几个，回去后加练三个月的反侦察训练。”

“是！”那几人旋即齐声答道。

车子发动。

黎明的微光穿破云层，道路两旁的农田排列得整齐方正。

辽阔到望不见边际的土地被划分得一片接着一片，仿若一个巨大的调色盘，装着浓淡各异的绿色色块。

或是被多日的自由滋养得恬淡寡欲，又或是缺位养蛊的蛰伏终得偿所愿，总之，梁邛不复刚出逃时的那条丧家之犬。

所以，是时候回去，清理门户了。

·

梁邛虽并未与关左的其余朋友当面告别，但给包括关左在内的六人留了一共两辆车、两名司机和一位行程助理。

等所有人都醒来并整理好行李后，梁邛的人先是开专车送他们去了市里，接着又招待六人进豪华酒店用餐，最后还将所有人回程的火车硬座改成了时间合适的航班。

面对种种优待，众人难免受宠若惊，不禁对梁邛的真实身份猜测不断、满是好奇。

然而，关左除了为保护梁邛的个人隐私而对其家庭背景有所隐瞒外，其余也是真一问三不知，直到后来才被行程助理——也就是那名给梁邛开车门的男子——私下告知：“这是少爷对您这些天来尽心尽力充当陪玩的一点谢意，不必挂怀。”

原本要坐一整夜的火车，坐飞机却只需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与朋友们分别时，除了宋韫陶还莫名有些别扭外，其余人皆表示如果大家下次再约了一起出去玩，希望梁邛还能来。

回到家后，关左暑假剩余的日子全在打工。

早上五点就起床给超市上货，天亮了再去一家饭店的后厨干活，晚上下了班后还要去闹市街边的露天烧烤摊卖夜宵到凌晨。

饭店后厨的掌勺师傅似乎时刻提防着旁人偷师学艺，脾气暴躁，对关左这种帮忙备菜的年轻短工们动辄辱骂，导致刚开始与关左共事的还有同龄人，但过了没几天就基本都跑路了。

其中一人临走前还不忘跟关左吐槽，说他原本也只是想来体验下生活，结果发现这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能过的，断言这种苦吃了毫无意义，继续干下去没前途，劝关左也早点走。

关左只笑着听他说，手上切菜、洗菜的活却半点没耽搁，心里清楚，别人是来体验生活的，但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根本走无可走。

遇见胥筠佳时，是夜里十点，关左带着帽子和口罩，正站在高温的炉子前烧烤。

“关左？”

他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扫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对面的女生身上，盯着看了几秒，才认出是胥筠佳。

关左抬起手臂抹去鬓角的薄汗，打招呼道：“嗨。”

“真是你！你怎么在这？”胥筠佳将一双眼睛睁圆，嘴也惊讶地微微张着。

她似乎变漂亮了许多，厚重的刘海更轻盈了，遮脸的圆形眼镜也换成隐形的了，脸上清雅的五官再无遮拦。

关左一身浓重的油烟味，坦荡地答复道：“打工。”继而寒暄：“你呢？”

“我刚从补习班出来。”

关左顺着胥筠佳指的方向看过去，望见了不远处一栋恢弘璀璨的商业大楼。

胥筠佳调整了下肩上的书包带子，继续道：“现在在等我爸接我回家。”

“有点饿了，路过时闻到香味，就想来买点宵夜吃。”

格雅中学从来没有假期补课一说，因为学生们通常都各自有着更有意义的安排，就算真计划补课，也多像胥筠佳这样，倾向于选择针对性更好的私教。

这倒是给关左留够了打工的时间。

“好巧，”关左笑着感叹完，便做回了服务员，“欢迎光临，请问您要吃点什么吗？打包带走呢还是在这吃？”

胥筠佳被他抑扬顿挫的专业腔调逗笑，站在一桌桌喧闹的客人间，安静地端详了一阵印在小摊车顶部的菜单，很快便做好决定。

等待期间，胥筠佳自然而然地与关左聊起了天，说自己暑假没玩多久基本都在补课，问关左都干了什么，作业写完没有，打工还要打多久，叹息关左辛苦了。

说着说着，胥筠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迫不及待地与关左分享道：“诶对了，关左，你知道吗？梁邛跟他未婚妻取消婚约了。”

接着，她一脸神秘地道：“听说，这事还是女方长辈提的。”

“什么？”关左动作一顿，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胥筠佳无辜地耸耸肩，“我以为你知道，你不是跟他还挺熟呢嘛？”

自上次分别，关左暑假期间再没跟梁邛见过，只间或在手机上与他联络，但也聊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关左很忙，梁邛则似乎更忙，以致于两人有时候一个回合总共两句的对话，能跨越七、八个小时才接上。

胥筠佳大胆揣测道：“不过，都到长辈出面的程度了，大概是做了什么很让人失望的事吧？”

关左没有接话。

胥筠佳见他一副真不知情的样子，便也不再继续打听，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字，并岔开了话题：“没几天就要开学了，班主任说，下学期要重新分学习小组，一组只有四个人。”

“大意是想让班里两个成绩好的同学平时辅导下另外两个成绩不那么好的。”

“要不干脆我俩一组吧？”

作为学习委员，胥筠佳总是率先获悉班里有关学习安排的、最前沿的政策。

关左动作麻利地将食物处理完毕，装进食品塑料袋后递过去，爽快答应：“可以。”

胥筠佳接过，付完款后，笑着道：“那我现在就把名字报给老师咯？”

“好，”关左点头，已经在接待下一位食客了，又抽空道，“来，我再多送你几串。”

“我觉得这个比较好吃，但你没点。”

“算我请你的，不用再给钱了，我从我工资账上扣款，这不贵的。”

胥筠佳感到惊喜，道了谢后，笑容满面地与关左挥别：“接我的车到了，我先走啦～”

说完，便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处。

当天，关左结束工作，照常去街道转角处的垃圾桶扔垃圾。

在路灯的照耀下，他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却在破烂恶臭的垃圾堆里，看到了一袋被原封不动扔进垃圾桶里的食物。

合上垃圾桶的盖子后，关左沉默地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抬头望天，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

……

……

……

暑假末尾，关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

洗完澡后，他仰躺在床上，听到短信提示音，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格雅中学转来的奖学金。

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关左又立刻坐起，强打精神，拿出纸笔算账。

加上工资，如果下学期的奖学金也拿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