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关左与乔文上次没谈拢,留了个残局,乔文让他等着,关左便也真就老实等着了。
而他之所以敢在跟乔文的谈话过程中那般放肆,主要还得益于他之前拿到的那块免死金牌,也就是梁邛的那句“就当没发生过”。
这意味着,梁邛并不打算因为自己向他告白就针对自己。关左先前对这句话的理解便只停留于这等浅显的字面意义。
但当乔文作为敌对势力乍然登场后,关左才后知后觉,梁邛这罕见到堪比大赦天下般的宽容态度,竟也蕴含着丰富的权益,将赋予他同乔文叫板的资格,以及胆敢将错就错的底气。
虽说金口玉言,但关左刚开始还是察言观色了一阵,发现梁邛确实说到做到,当真没有觉得他膈应或要教训他的意思,这才逐渐放松了警惕。从而对内,关左如常同梁邛往来,且暂时对梁邛,就那封情书真正的作者,只字未提;对外,则仗着梁邛对他没有半分疏远,有恃无恐、狐假虎威,同乔文针锋相对。
这期间,乔文不知是被气了个半死,还是课业繁重忘了此事,又或是黔驴技穷,奈何关左不得,竟一直没什么动作。
渐渐的,关左便也冷静了下来,反思自己行事幼稚,为了跟人较劲,居然人越不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这其实没多大意思。若当真争斗无休,到头来也只会浪费更多本就有限的精力,而且就算较劲,也不该利用无辜的人。
不如趁事态还不算严重,尽早收手。
·
临近模考。
晚自习下课后,格雅中学的高三生们都纷纷开始收拾书本,并在各班班委的组织下熟练地搬桌椅、贴考号以及打扫卫生,自行将一间间教室布置成了标准的考场。
也正因此,大家离校的时刻比往常晚了许多,但即便教学楼都熄灯了,操场上仍有不少高一、高二的学生在夜灯下跑步、打球,以锻炼身体或排遣压力。
梁邛正是于在这样的校园里行走的途中,突然被人拍了拍肩,却还不待他回头,一道黑影便从他身后窜出。
乔文一身运动装束,腋下夹着颗篮球,微微喘着气道:“哥?”似乎是捡完球后快步跑过来的。
“真是你!”在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后,乔文眼睛霎时变得亮晶晶的,等兴奋劲过了,才不禁又问,“你们高三放学这么晚的吗?”
梁邛本就走得快,此刻遇见乔文,脚下的步速也丝毫未慢,简略地解释道:“在布置考场。”
“哦对,你们明天就考试了!”乔文点头,说完便将篮球抛回给还在球场上的朋友,一门心思跟着他哥走,并咧嘴笑道,“对了,我想约你们这周末去我那儿看球赛,正好考完放松放松,俊文哥跟你说过了吗?”
“嗯,说过,” 梁邛应完,看向乔文,也随口问道,“我们现在打算去吃宵夜,要一起吗?”
我们?
乔文偏了偏头,这才注意到,梁邛的身侧原来还跟着另一个人,只是其完全不做声,浸润在如浓墨般的夜色中,不起眼得像个影子。
乔文暂时看不太清这人的长相,但得梁邛邀请,高兴还来不及,哪舍得拒绝,更不愿让梁邛多等,即刻欣然应允:“好啊好啊!” 待到与二人同行至亮处,他脸上的笑容才顿时僵住。
月光经枝叶过滤,斑驳地倾洒在关左身上。
关左隔着梁邛,与乔文对视一眼,很快就又神情淡漠地移开了视线,开口也只是跟梁邛商讨几句该去吃校外的哪家饭店,看样子是打算完全当乔文不存在。
乔文迅速回过神来,自行调整好状态,一路上也都有说有笑,同样心照不宣地没表露出半点与关左私下不合的迹象。
三人最终来到了一家门厅狭小隐蔽、内部陈设颇具年代感的小店,并在店内一张位于角落的小圆桌旁落座。
梁邛与关左各有分工,前者汇集意见并点菜,后者则眼里有活地给大家倒水、分筷、拿纸、添饭。乔文环顾四周,却是嫌弃得手碰都不肯碰一下餐桌桌面。
店内热闹,亮着暖灯,不少顾客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梁邛离席接了个电话,关左与乔文因而突然获得了短暂的独处机会。
而梁邛一走,乔文便迫不及待地撕下了乖弟弟的面具。
他将身子后仰,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讪笑道:“你推荐的消费地点,果然只会是这种苍蝇小馆。”
这是乔文今晚对关左说的第一句话。
关左微微转动了下眼球,看向他。
乔文接收到这一信号后,立刻夸张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别这样苦大仇深地看着我。”耸了耸肩,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说,其实我本人性格不差。”
“只是彼此间差距太大,我哪怕就如往常一样呼吸,都像是在看低你,相处起来自然不融洽。”
说到这,他突然话锋一转:“但,这是你的问题。”
梁邛讲完电话回来没多久,菜便上齐了。他本来还正单手在手机上回消息,余光却注意到身旁的关左在不时往他碗里挑东西。
虽说关左一贯体贴周到,但梁邛还是敏锐地觉察出他此时格外殷勤,或者说,不对劲。
于是将手上正在忙的事暂停。
梁邛抬头,看向关左,有话直说:“为什么一直给我挑菜?”
乔文也一早就注意到了关左的动作,在安静看戏,心中却笃定关左这是得意忘形,故而面色难掩幸灾乐祸。
关左转脸面向梁邛,眼底盈着晶莹的笑意,实则早已被满腔的怨愤冲昏了头脑。
新仇旧恨,怒火难消。如果息事宁人只能换来不堪其扰,那么“尽早收手”就是令愚善者失权的圈套。
他竟脱口而出道:“因为喜欢你呀。”
语毕,席间一片死寂。
梁邛:……
乔文:?
沉默半响,梁邛不悦地皱起了眉,将关左扫视一通,声线温度骤降,冷着脸问道:“你在干什么?”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关左瞬间理智回笼,看向梁邛,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得寸进尺且言行荒谬。
要知道,梁邛一旦失去耐心,他这般越界,便是万劫不复。
关左一时间吓得手指都有些脱力,手上握着的筷子也因此掉到了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同时嘴上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
“最近学习太辛苦,想你多吃点。”
梁邛听后,又是一阵沉默,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糊弄。
也因此,当店内的其他客人还在放声说笑,关左他们这桌的时空却仿佛被彻骨的低温急冻住了。
少顷,就在乔文料定梁邛同他一样,对关左的说辞持嗤之以鼻的态度时,梁邛却抬起了手,无言地握住了关左后脑勺正上方的桌沿,等关左直起身后,又递给了关左一双干净筷子。
而后,梁邛竟再无任何追究,自然地将聊天内容过渡到了新话题,且还把关左挑进他碗里的食物都吃了。
局面和谐得令人害怕,看得乔文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种发展。
关左同样略感意外,但也终于松了口气,只觉后背一片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冒了不少冷汗,从此只顾低头专心吃饭,再不敢给梁邛挑菜。
到头来,只有乔文痛心疾首,觉得自家白菜在被猪拱。
吃完饭后,梁邛去到前台结账,关左和乔文则先行一步,站在店外的街边等候。
乔文透过玻璃窗往店内瞄了一眼,确认梁邛离他们还远,立马回过头来,低声训诫关左道:“我真服了……”
“你是打算就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辈子都这么没眼力见的活着,是吗?”
“我哥不跟你翻脸是因为有涵养。”
“但这不代表与跟他自身差距过大且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朋友来往,不会造成负担。”
“怎么会?”关左不怒反笑,故作憧憬地道,“这明明是,双方都乐意的来往。”
只因他已然了悟,一切自辩的语言都苍白,只有痴迷梁邛的追求者,才最能气死眼前人。
“双方都乐意?”乔文不由地把关左的话重复了一遍,继而烦躁到搓脸,“不吹牛会死是吗?”
“没爹没妈,所以没教养?”
话音刚落,乔文便隐隐感到后悔,倒不是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而是觉得自己或许不该这般刺激关左。
可话说都说了,现在再收回或修正,都只会显得他做事没章法,也太丢面子,故而最终也只是谨慎地拿眼去瞧关左。
反观关左,没有暴怒,亦没有回以更具侮辱性的言辞,只静静地站着,可偏偏路灯只照亮了他的半个肩身,面容也隐没在阴影中,像是笼罩着一团黑云,让人实在拿不准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梁邛却在这时结完账并从店门走出,乔文与关左的对话便也因此被迫中断。
夜色森冷,三人简单道别后,便各回各家了。
·
每逢大型考试,学生们便不再由班级划分,而将被打乱了在教学楼里随机分配。
诊断模考期间,校内阴雨连绵,走廊上斜风阵阵,地面湿润,布满了因人来人往而留下的混乱且脏污的脚印。
第一堂考试结束,梁邛交卷并走出教室,没几步便被一名恰好同考场的同班男生追上。
男生看着精神萎靡、形容憔悴,长吁短叹一番后,才询问梁邛道:“刚那科数学,你觉得难度如何?”
“简单,做起来挺顺。”梁邛如实答道。他步履稳健,说这话时却未曾看男生一眼,而是在专注地眺望着远方。
男生也因而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后便注意到一抹站在楼梯口的熟悉身影。
关左待在角落,背脊挺直,任面前的人群如何拥挤,都岿然不动,显然是有自己坚定要等的人。果然,待到梁邛走近,他便立即迈步迎了上去。
男生与关左照面后,熟络地打了声招呼,很快又拿同样的问题问关左,得到的回答居然也是:“简单。”
然而这还不算完,关左竟礼尚往来且云淡风轻地反问了句:“你觉得呢?”
这无疑给了男生一记暴击。
但他还是打肿脸充胖子,道:“对,我也觉得挺简单哈哈哈。”
话不投机半句多。男生说完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要离开,只是走之前还不忘要走关左和梁邛的考卷,一边腹诽这俩人咋这么“欠”,一边又将二人在试卷上留下的笔迹奉作标准答案。
到了教学楼下,梁邛一撑开伞,关左便毫不客气地挤了进来。
空气清新,树叶飘零,树枝在风雨中簌簌发抖。头顶的伞面响着雨水砸落的滴答声,伞沿挂起一圈细密的珠帘,将伞下的二人隔绝进了逼仄的私密空间。
关左紧挨梁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举起手中折了根伞骨的透明雨具,解释道:“我伞坏了。”
梁邛看过去。
二人距离极近。
关左心虚,忐忑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深知此刻不可大意,任何微小的破绽都将暴露自己,继续道:“今天放学后才有空去再买把新的。另外,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下雨。”
“早晚搭车都不太方便。”
“又恰逢考试。”
“所以这两天,我能……那个……额……” 关左说到关键处,还是不禁磕磕绊绊起来,“顺便坐你的车回家吗?”
雨具上滚落的剔透水珠顺着关左的腕骨,滑进了他的袖口。
梁邛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应道:“可以。”
关左听后笑着垂眸,纤长的睫毛隐去了他眼底的那抹意料之中。他其实很少主动麻烦梁邛。其次,反正也顺路,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过分的请求。
第二日清晨,关左翻身起床,在昏暗狭小的卫生间内完成了洗漱。
整理好衣装后,临出门前,他的视线习惯性地落在了放置于桌面的房门钥匙上,指尖微动却又收回,最终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没拿钥匙便果断关门走人。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在高压中度过。
当下午最后一堂考试的收卷铃声划破长空,窗外已是暮色渐染,高三学子们得以从连日的高压中抽身喘气,拥抱短暂的周末假期。
车上暖气充足,梁邛上车后便脱了校服外套,并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一截冷白的颈项和锁骨。他今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