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将夜久双手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
“说!你到底是谁!”
夜久毫无紧张之色,“我要见刚才那个人,就是那个脸上有道疤的老头。”
“就凭你?”士兵长大笑起来,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却反而差点站立不稳,于是立刻勃然大怒,“住口,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我们的总司令!”
“总司令?他就是东代的布隆伯格?正好,快到我去见他吧。”
“你做梦呢!来路不明的家伙,总司令是你想见就见的?”
“……”
夜久没有答话,直视对方、幽蓝的双眸中闪过隐光。
士兵长表情瞬间平静下来,转身指挥手下,“来人,打开大门。”
就这样,冒着被神殿检测到的风险,连续暗示好几个高级军官后,夜久终于被带入布隆伯格的办公室。
鹰眉剑目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从报纸里抬起头,“这是何人?”
不等身边军官解释,夜久自顾自开口,“我是与默多克合作的考古学家,半夜造访这里,是因为有西进的重要情报。”
“哦?说吧。”
夜久扫了眼其他人,“我只接受与你单独对话。”
“……”
见布隆伯格不应,夜久于是激将对方。
“堂堂东代之首,不至于连这种胆子都没有吧?而且你看我,没你高,没你壮,没你老……咳,老谋深算,显然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啊,还被绳子和手铐捆住了。”
“……”
布隆伯格审视他几秒,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又确认了他被捆得很结实,最终示意其余人退出去。
-
室内只余下了两人。
夜久不掩饰好奇,目光落在四周:比起军营别处,办公室的条件稍微好一点,有舒适的座椅、干净的白墙与窗户。桌子上摆着好几瓶烈酒,与一盒雪茄,但却算不上过分,不是极为昂贵的种类。
然后他又看向对方。
布隆伯格,东代的总司令,统领了一方军阀,是西进的首要敌人。二十年间,他与西进的默多克造成民众死伤无数,因此并称卡洛图耶的两大刽子手。而且,部分程度上来说,也是先前将黑疫散播至西进的罪魁祸首。
外表上看,这个男人大约是五十岁,身高大约有一米九,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皮肤上到处都是岁月、刀砍和炮火的痕迹。
“你在看什么?”布隆伯格问。
“徘徊在卡洛图耶历史里,带来无尽纷争的裂体的幽灵。”夜久回答,语调平静,却又宛若挑衅。
“哦?我先前听过这种说法,但是敢当面对我这么说的,你还是有一个。”
布隆伯格合上报纸、向后靠着椅背,双手十指相互交叉,语调依然心平气和,“外人将卡洛图耶千年以来的困境,描述成了诅咒或者幽灵之类的事物,因此被称之为「裂体的幽灵」。考古学家,你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就是想要谴责我吗?”
“是你给卡洛图耶带来了混乱。”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外来人。但将众生之罪倾注于一人身上,不过是在找替罪羊罢了。将一切分为“己”与“彼”是生物本能,当泥泞与饥渴没有任何解决之道时,人们就会在别处寻求出路,不眠不休,直到将另一方吞噬,我不过是被他们所选择了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过来了。”
夜久歪了歪头、咧开嘴,露出怪异的笑容。
瞬间,黑气萦绕在他周身,将手铐和绳索尽数锈朽。他轻轻一挣,它们便脱落在地。
“欲望固然是生物本能。”
光刃显现,直指布隆伯格的咽喉。
“但你煽动了他们,「无尾人」。”
-
很久之前,夜久就知道,世上有些人,与他们不同。
但具体是哪点,年少时的他说不出来,只是看到“那些人”的第一眼,他就会没来由地萌生出厌恶。
他们有些是隐民,有些是正常人,有些是人族,有些是神族,有些是毫无特点的芸芸大众,有些是颇具声望的名士——无论血统,还是地位,亦或是外表和性格,都毫无共同点。
但夜久就是厌恶他们。
这很奇怪,因为他生来没心没肺,虽然确实会产生鄙夷或者蔑视之类的情绪,但是如此激烈的,却极为罕见——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原因,也与那些人没有任何形式的交集。
若要一定要用什么描述,那可能是“本能”。
时间长了,夜久开始对那些人产生了好奇,因此,暗地里做了很多跟踪与研究。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端倪。
那些人,确实与其余人不同。
虽然可表现为神族或是人族,但也并非完全是这两族,本质上而言,他们是其余种类的生物。
但与部分魔物不同,这些生物的外形并非变幻而来,也不是源自寄生,而是生来固有——换种说法,他们是除了神人两族之外,亦被赋予了人之躯体的第三种生物。
这种层面上而言,他们也可被称之为“人”。
夜久将他们称之为“无尾人”——这灵感来自他读过一部小说中的设定,里面描述说人是由猴子所变,因此留有尾巴。
与神人两族不同,无尾人没有灵魂,他们是单纯的躯壳,生来就遵循创造者的命令,根据某种既定命令行动。
神城的几百年里,夜久就见过些许,比如那个真正的云栎。而到了守垩原,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他也遇到了不少。
比如在卡厄泽偷偷处理尸体、以防止幻境被发现的神殿管理人门罗。
比如潜伏在红丝身边、伺机想要杀害她的梦丘。
又比如,是眼前的这个人。
然而就算弄清了存在方式,确认他们大部分时候不会带来危险,但夜久依然厌恶他们。
只是现在弄清了原因。
因为他们是冒充神人两族的假货。
-
“无尾人?那是什么?而且你是神族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面对着光刃,布隆伯格稳住情绪,手指悄悄挪向桌边的呼叫铃。
夜久打了个响指,瞬间击碎按钮,“别白费功夫了,周围设置了静默咒,就算你大喊也没有用。”
“你出现在东代,是因为受到深空诸神的指使么?祂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布隆伯格凝视着他,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缓慢地开口,“虽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既然是神族,那我就给你看点东西吧,说不定能让你消除对我的误会。”
“哦?”
“保险箱里,密码是10-29-37-58。”
夜久看向布隆伯格身后的保险箱,它非常大,足足有一人高、一米宽,而且非常沉重、无法移动。虽然他对那些话深感怀疑,但还是走过去,尝试着去旋转密码盘。
密码没错,几十秒后,保险箱被打开了。
里面竟然是石制的神龛。
除了体积小些外,它与夜久昨日在地底看到的几乎完全相同——仪式用长剑、念珠、以及黄金花环一应俱全,而摆放在正中央的,正是另一个沉思盆。
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这座军营所处的土地上,原本有着另一座神殿,却被默多克的祖父掠夺殆尽、以充军费。我的父亲与他们决裂时,一起把这个“涅墨亚巨爵”偷走,供奉在了这里。换而言之,这座军营,就是新建立的神殿。”
“呵……说的好像你们是什么伟大人物似的。”夜久冷嘲一声,“为什么要供奉这个盆?居然如此大费周章?”
布隆伯格微微笑道,“解释起来太麻烦,你不如自己去确认。看到神龛下面的酒壶了吗?里装是万年前留下来的神酒,只要把它供奉给巨爵,就能激活巨爵。”
“激活?我昨天用葡萄酒试过了,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还要再做一次?”
“呵,神酒的效果,怎么可能会是一样的?”
“……这倒也是。”
夜久瞥了布隆伯格一眼,拿起酒壶查看。
它由黄金铸造,各处缝隙都被蜂蜡封得结结实实,晃动时竟然还能听到水声。他小心地把蜡封打开后,看见里面的酒是淡绿色的,散发着一股怪味,但也不算难闻。
虽然不太想按布隆伯格的意思做事,但夜久实在架不住好奇心,还是把它倒进了盆里。
他抱着盆、盯着酒液。
和昨天的场景类似,盆底的脸睁开双眼。
然后,骑着巨兽的骑士幻象浮现眼前。
只是这次,夜久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身穿白色长袍、祭司模样的女性,正骑于一头雄狮的背上……不,她并无下半身,而是自腰部与雄狮的脊梁链接在一起,如同怪物。
她低头凝视着他,满是犬齿的嘴里突然发出尖叫,然后再次举起巨斧。
夜久想要收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似乎被粘住了、无法脱身。
……不好,中计了。
他心里一沉,想要释放法术、进行抵抗。
但不知为何,体内的光息却在急速流失、让他难以组成防御。
与此同时,等待在一旁的布隆伯格迅速抽出手枪,瞄准他的头、扣动扳机。
“……砰!”
随着一声爆响,鲜血飞溅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