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赵灵均故意拖慢脚步,成渊注意到也跟着放缓步伐。
竹叶穿林,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止,估计附近又藏了不少竹叶鬼。
见三人离远了一段,赵灵均这才忍不住开口:
“倾囊相助……我怎么记得初见师父之时师父身无分文,不食人间烟火,连客栈的钱都要我来付?”赵灵均环抱双手,故意用肩膀碰了碰成渊,“治病得花不少钱吧,那师父的银子又是从哪来的?”
原来是为了试探自己……
成渊藏在袖口中的五指微微收紧,攥成一个拳头状,有些后悔停了下来,随后才慢慢松开,侧头靠近道:
“那徒儿方才说裴衡在房中等着,难道也是真的?”
赵灵均微微低垂着视线,用食指挠了挠耳侧:“也对,还没来得及喊裴衡师兄呢,我这就去请。”说罢就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师兄……
成渊低声喃喃着二字,冲动之下伸出手,一把拉住赵灵均的手腕,逼着她转过身来直视自己,将话题又扯回那个危险的领域,语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而又危险的随意:
“若我说当初是为了缠上徒儿才装作身无分文的样子,徒儿会信么?”
赵灵均自己都懒得追究了,可不知成渊怎得,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嘴里嘟囔着:“小气鬼。”
“你说什么?”
“我说,师父根本就是个小气鬼!”自从二人相熟相知后,赵灵均就忽然有胆气了许多,说话声调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藏不住心中的想法。
成渊一愣,将二人距离拉得更近了,头微微倾斜,目光粘在赵灵均脸上寸步不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与忧虑,几种情绪混在一起,让人看不真切。
“我是小气,可也是为了徒儿才变得如此,徒儿这么快就厌弃为师了么?”
赵灵均慌了神,连忙摆摆手,悻悻开口:“师父……为了那几两银子倒也不必将话说得这么重吧……”
哦……原来说的是银子啊。成渊长吁一口气。
赵灵均见状尝试甩开成渊的手,可怎么也挣不脱,只好放弃,抬头拖着长长的语调说:
“师父,你再不放开我,待会儿裴衡就该逃了。”
成渊这才察觉自己的力道不知不觉间加重了不少,于是听话地松开双手,眼中的波澜也趋于平静:
“不必去了,我早就喊过他了。”
赵灵均一惊,眼梢微微翘起:“哦是吗?师父又与徒儿想到一处去了,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呀!”说罢,还伸出手安抚一般地拍了拍成渊的臂膀。
可成渊还是心有不甘,看着赵灵均一脸笑意,忍不住轻轻掐了掐软糯的脸颊,苍白如纸的手指和柔软的脸颊间很快便汇聚了些许红晕,一松开就很快消了下去。
成渊语中压抑着不满与焦灼:“不过你啊,以后出门在外注意言行举止,师兄也是能随意喊出口的吗?我何时多了一个徒弟?”
“不是你让我喊的嘛!”赵灵均被成渊一通责怪弄得莫名其妙,想也没想便反驳出声。
“我说裴衡!”
哦,原来说的是裴衡啊。
赵灵均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咬着口腔两侧贴着脸颊的软肉,嘴唇缩成了一个樱桃状,低头用手指无序地搅弄着裙摆,应道:
“知道了……”
成渊这才肯善罢甘休。
一行人穿过曲径,经过院落,避开人群来到成渊屋内。
门一开,裴衡眉间皱起,一脸焦急,孤身在房内踱步,一副着急离开的样子。
可见到来着是自己的母亲,裴衡先是一惊,随后紧张和不安很快涌上心头,赶忙上前接过母亲,警惕地打量着崔望津:“你是谁,我的母亲怎会与你们一道?”
天虞山一向守备森严,崔望津这张脸裴衡从未见过,心中打起了十二分警惕来。
“我若不出现,怕是你母亲的性命都难保。”崔望津冷冷盯着面前的裴衡,此刻脸上露出的胆怯和习惯性低下头的微小举动在崔望津看来都熟悉不已。
那双眼死气沉沉的,不带丝毫情绪,裴衡不敢再继续与崔望津对视,于是没有理会崔望津,转而关心母亲:
“母亲,我不在的时候家中发生了什么?”
先前落后一段距离的赵灵均与成渊此时恰好到达,一来便听见裴母讲述昨日的遭遇,声音中还带着细颤……
自从裴衡当上大弟子后,就搬离了原先安居的市井,以养病为由为母亲在城郊一处僻静的地方安排了一片居处。
这里人迹罕至,平日里只有些爱游玩打猎和羁旅之人涉足此地,裴母寡居久了,索性在门前立下一个用一半柴火制作的“牌坊”,请人在其上用树枝拼成“茶”字,以此示意路过的人可在此处暂时歇脚逗留。
落葵下山后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打听到裴母的住处,于是假扮成上山寻柴火的村中闲姑,借此机会接近裴母,与其闲聊。
裴母一人生活很是孤单,遇见如此能说会道的落葵,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精神提振了不少,眼神渐由浑浊变得清透起来。
“阿婆,看您精神这么好,一点都不像久病的样子啊。”落葵打趣道。
其实屋内摆满了药罐,落葵抿了抿手中的茶杯杯沿,从茶水中似乎都能品出苦烈的草药味,尽管裴母性格仁善,但落葵在此处待了半日,除了自己,一个人都没有叩响过柴门。
寻常人恐怕都被这满屋子的药味给熏跑了吧。落葵心中猜测。
“若我儿有丫头你的闲心时不时来陪我说说话,说不定我这身残躯就不用喝药了哟!”随后裴母顿了顿,眼中渐渐覆上了一层水雾,“可惜啊,偏偏就因为我这副不中用的身体,才害得我儿如此辛苦……”
见裴母沉湎于悲伤之中,落葵抚着裴母后背,好意安慰道:“阿婆别这么想,您的儿子一定十分孝顺才替您寻了这么多药,这里的许多药材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谁知这话一下子使得裴母更加触动,布满岁月的手握紧落葵的手臂,央求道:“丫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寻我儿一趟……”
落葵忽然将食指竖起放在嘴唇前,示意裴母噤声。裴母很快便停下了,迟缓地朝着落葵的目光寻去——
此时日暮西沉,这里虽说隐蔽,但若有心也能寻到。只是老人家寻常低调得很,为人又和善,屋中全是药物没什么金银财宝,这么久了也没人会来打家劫舍这样一个草间。
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
落葵很快冷静下来,闭目凝神,侧耳倾听风声的来向——
忽然,一个飞镖撕裂空气袭来,落葵扔起手中的茶杯随后翻身躲开,谁知刃尖锐利,茶杯一下便被一分为二,飞镖牢牢地钉在了落葵刚才落座的地方……
什么人还惯用暗器?难道是故意对自己露出破绽的么……
落葵很快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符咒,手指轻点展开阵法——
只见阵气轻吐,如流水般蔓延开来,所经之处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变得低沉……
落葵收回符咒,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奇怪……飞镖袭来的速度如此快,偷袭之人竟然不在附近吗?
“咚咚咚——”这时,柴门被叩响。落葵示意裴母呆在原地,自己上前靠近柴门,顺手将飞镖带下收入袖中。
一开门,抬眼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外。
崔望津发现是年轻女子开门,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神情却依旧淡漠,语速快得透出几分焦急:
“附近有歹人,你们二位快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