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包药材,也只够煎服两日的。
姚氏忧心忡忡。
国公爷怒道:“华京没有,难道别的地方也没有吗?”
“继续找!”
小厮唯唯诺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这厢苏黛回了芳雅阁,恰逢明喜回来。
“姑娘,买回来了。”
“不过,”明喜担忧道,“我见好些人咳个不停,有些药铺大夫还当做风寒治!”
“我说那是疫病,他们还不信。”
明喜自小跟着苏黛,苏黛跟老师学医术时,她也耳濡目染许多。
“大启还未有过治愈瘟疫的先例,几乎只靠些药物增强自身抗性强撑过去,那些没撑过去的便一把火烧了。”
“瘟疫最近的例子在十八年前,太过久远,有些大夫不清楚症状也正常。”
苏黛顿了顿,有些迟疑,“只是老师教我的这个方子没有实战用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不过苏黛信他,毕竟十八年前,他是那场瘟疫历经者。
明喜没注意自家姑娘的后两句话,只顾着自己给自己熏烟消毒,恨不得连身上这身衣裳都烫上一天一夜,把瘟疫消灭个干干净净!
苏黛甩了甩头,不再多想,转而把明喜买回来的药材一一打开清点——
麻黄、桂枝、甘草、杏仁、生姜、大枣、石膏……
齐了!
明喜凑过来道:“药材是齐了,我们的银子不齐了!”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明喜笑嘻嘻:“那还是命重要。”
“对了,”明喜突然想起什么,“我回府时遇到府外有个年轻公子鬼鬼祟祟的。”
“我正要问他有什么事,他便走了。”
明喜耸肩,“像是不敢见人似的。”
苏黛手上动作未停:“许是府内有想见的人又不敢进来。” 话落,她手中顿了顿,“长什么样子?”
明喜回想片刻:“我见他背着药箱,应该是个大夫。”
大夫?苏黛想了片刻,没什么印象……
罢了,她还以为是霍唯。
苏黛分出一副药材给明喜,嘱咐道:“快去,六碗水大火煮成两碗。”
明喜回来便听兰芝说国公爷那儿不用姑娘的药方,此刻还以为苏黛让她煎好送去静安堂,忿忿不平道:
“姑娘,国公爷都那么说了,明摆着不信您的方子嘛,为什么还要熬药给二姑娘,这不给人上赶着嘛!”
苏黛敲她:“明喜,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你不想喝这药,我就喂狗了!”
说着她就要收回去。
明喜震惊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娘是给自己熬的,现今这么珍贵的药材,连她自个儿也没想到……
明喜夺过药材,“汪汪”叫了两声——
苏黛捂嘴轻笑,明喜学了狗叫,见姑娘终于笑了,嘿嘿一声,抓起药包便去厨房熬药。
没了明喜的吵闹,屋内安静至极,苏黛摩挲手中玉佩,思绪飘远。
-
国公府内,几日时间转瞬而过。
“这都几日了!”
“难道附近城里也没有这些药材?”
国公爷摔盏:“我平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小厮浑身颤抖不敢发言。
姚氏捏着手帕暗暗拭泪,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魏锦云,姚氏特意将她带到了海棠苑。前两日眼看好些了,病情又极速恶化,如今一整天里锦儿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
现下还剩一副药,吃到今天都没什么效果。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魏锦云,姚氏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苏黛那日说的话,忙提醒道:“黛儿,找黛儿!”
国公爷皱眉疲惫道:“她一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姚氏无奈哭泣,呜咽声萦绕在他耳边,国公爷听得烦闷,“好好好,去唤表姑娘。”
苏黛正翻看医书,便听国公爷派人来请,她理了理裙衫,唤来明喜将小厨房温好的药端来便去了海棠苑。
苏黛算了下日子,差不多今明两日,若魏锦云还没好,姚氏便会派人来找她了。所以她一大早便让明喜熬好药放在小厨房温着。
果不其然。
海棠苑。
姚氏一见苏黛,急匆匆抓着她的手,屋子里微苦的味道传来。
“黛儿,快看看你二妹妹吧,我也没法子了,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国公爷沉默不言,仍不信苏黛有什么办法,毕竟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学的那些皮毛怎么会有用?
苏黛道:“姨母莫急。”转头看向明喜。
明喜上前将手中的药递给姚氏。
国公爷拦住她:“可否看一下你的方子?”
明喜闻言有些生气,行了一礼道:“国公爷,我们姑娘怎么会拿没用的方子来唬人,这方子是我们姑娘的老师亲自教与她的。”
“老师?”
明喜道:“我们姑娘师承张明公!”
姚氏大惊:“张明公?”
“可是那位神医妙手张明公?”
明喜点头道:“姑娘谦逊,总说自己只学了些皮毛,但在姑苏那些年,姑娘每日都跟着张明公看诊,直至张明公仙逝。”
国公爷面上僵硬片刻,心下吃惊。
竟是张明公,那可是寻常人请都请不来的人物,他看诊非贫不看,非重病不看,当年汉阳那次瘟疫,他便请过他,且当年那个药方就是他开的。
只是那场瘟疫过后,他便失去了踪迹,没想到竟在姑苏,还收了苏黛做弟子。
他有些讪讪,面色有些发红,他还自夸开明,眼界同寻常人不一样,不喜女子只在闺阁,支持女子学些不一样的东西,闯出自己的天地。可真当遇到事情了也同其他人一样对女子有成见。
苏黛道:“姨母,先试试吧,若真能治好瘟疫,也算圆了老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老师自那场瘟疫之后便一直致力于钻研瘟疫治疗之法,苏黛亲眼见过他推翻多种药方,一遍遍试药,再将症状记下来。
老师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有一日带她出诊回来,他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出来后兴高采烈地告诉苏黛,他找出治疗瘟疫的法子了。
苏黛也为他高兴,多年来的心事终于了结,只是没过多久,老师便去了。
老师去前曾让她亲手为他把脉,教了她最后一点知识。
钻研治瘟疫的药方似乎是支撑他的一口气,如今气没了,人自然也散了。
姚氏不敢多耽误,捧着药小心翼翼喂魏锦云喝下。
可勺子里的药怎么喂都喂不进去,苏黛上前,手上裹着帕子摸上魏锦云下颌,用力一捏一按,魏锦云下巴软趴趴张开,姚氏赶紧喂药下去。
国公爷看得一愣:“这……这……”
明喜习以为常道:“国公爷不必担心,二姑娘只是下巴脱臼了而已。”
国公爷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当然知道,但……他悄悄看了一眼扶着锦儿下颌的苏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谁能看出来平时温柔安静的苏黛,也有这么狠的一面,眼都不眨就给人捏脱臼了?
痛啊,他看着下巴就隐隐作痛。
姚氏喂完汤药,苏黛面不改色地将魏锦云下巴复位。
国公爷不忍心看,偏开头。
外头唤来小厮急切呼喊声:“国公爷不好了——”
“不好了国公爷——”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
国公爷皱眉斥道:“什么就不好了?”
“被你喊的好也不好了!”
小厮气喘吁吁道:“不好了,老夫人病倒了!”
“什么?”
“什么?”
国公爷和姚氏对视一眼,国公爷急道:“我去看看!”
国公爷匆匆去后,姚氏将魏锦云扶躺下,对苏黛道:“黛儿……”
苏黛知道她要说什么,道:“若二妹妹半个时辰后出了汗退了烧便万事大吉,若没有,则还要再服一碗,切记不可吹风,用厚被子盖住发发汗。”
她转头道:“明喜,再去拿副药去静安堂。”
她走出去两步又道:“多拿几副。”
……
静安堂,老夫人寝房。
国公爷急切道:“怎么样了?”
苏黛隔着手帕把完脉,道:“是瘟疫,只不过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弱,还有其他病症,我那副方子怕是不行。”
国公爷无措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几日只顾着锦儿那丫头,忘了看望母亲,苏嬷嬷说母亲察觉不对已经有两日了,怕他忧心一直没说,今日还是苏嬷嬷唤老夫人不醒,怕出了事才赶紧唤他……
他顿觉自己失败至极。
老夫人这副样子,怕是只有施针先将她神志唤醒,苏黛拿出针包道:“我要为老夫人施针,劳烦国公爷先出去。”
“好好好”国公爷六神无主,只不停点头退出了寝房。
苏黛抽出一根银针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六年了——
她六年没动银针了,国公府这六年里,除了明喜,没人知晓她会医术,也不知她生疏了多少。
她小心翼翼对准穴位,揉搓着扎下去……
半盏茶过去,苏黛额上冒出了汗,扎下最后一根银针,她才虚虚呼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汗。
老夫人手指微动,眼皮一张一合,终于睁开,看见坐在床头的苏黛,复又闭上——
她怕是见了鬼了。
老夫人眼睛强撑着再次睁开——
还是苏黛。
她想说话才发现自己嗓中干痛,竟说不出话来。
苏黛道:“老夫人莫急,你得了瘟疫,嗓子干痛说不出话是正常的。”
她一枚一枚收针,针头在老夫人眼前晃悠,似随时都要插下去一般,她瞪着眼,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苏黛为了报复给她一针。
苏黛起身:“老夫人先安心休息,明喜已经在熬药了,待会儿便送过来。”
老夫人松了口气,撑着头微微看向苏黛离去的背影,纤细单薄,却又傲然高洁。
国公爷见苏黛出来,忙凑上来问:“如何了?”
苏黛道:“老夫人已经醒了,但还需要休息,药一会儿送到。”
“不过,如今看来府中所有人都有被传染的风险,我拿了些药过来,最好让他们都服上,出出汗便没什么事了。”
国公爷奇道:“你早便买好了药材?”
“那日见流民中有人得了瘟疫,我便唤明喜买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苏黛言罢,便去厨房看明喜熬的药去了。
国公爷看着苏黛,眼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