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顾名思义就是请神降临。

可神有好和坏之分，宛暮身上的神明明是邪祟，供奉邪神会伤害巫觋本身。

况且通神是巫才应该有的技能，宛暮相当于废掉了自己全部的功力，从头开始学了一本法术。

黎朝心疼地看着宛暮的手。

千万符咒、锁链层层束缚着宛暮，宋衡垂眸打开车后备箱，用长剑划破手，鲜血长流。他将流血的手指放在长剑上写了一个符咒，紧接着用力刺向黑水。

“啊——”

宛暮惨叫挣扎，铁链在空中铛铛作响。符咒上的红色纹样发出红光，“嘶——”烧焦的痕迹缓缓出现在他身上。

黑水在宋衡剑下化作细小的碎片，最后化为粉尘消散在空中。

有意思。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也不能算是巫。”

宋衡打量了一番宛暮，果决道：“你是镜子。”

城南荒地本应该有两面镜子，一面出现在1603的墙壁里，另一面则被宛暮所有。宋衡刚进单位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脏东西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出现在倒映之中。就好比后备箱的黑水不能直接消除，需要通过宛暮为中介才能抹杀。

他把镜子融入自己的体内，这样宋衡他们就只能在现实世界看到宛暮身份的倒影。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只有黎朝一个人发现了宛暮的不对劲。

一来镜子可以做到真人与镜像基本一致，不容易被人发现；二来也解释了为什么宛暮是个左撇子却用右手签字，这是镜像。

“那又如何。”宛暮也不否认。

接下来任凭宋衡怎么逼问，宛暮也不回话了。黎朝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他的神情比宋衡还难看。

今晚这一出也是死里逃生，刘主任准备把宛暮关进实验室，自己带人继续审问。

只可惜今晚在办公楼的人都要值班了，宋衡等人只杀了一批镜子中的黑水，不知道偌大两座办公大楼还有多少危险。大家必须要连夜排查，确保安全。

刘主任年纪大熬不住，只能坐在办公楼门口抽烟提神。可怜这老头都快退休了，还要干这么累死累活的。

李诗秀饿，黎朝生气，好多同事都是在值班室里被薅起来的。刘主任也于心不忍，于是打电话叫了外卖，先让人搬了几张小桌子在院里面吃宵夜。

窄小的院子挤满了车，挪完车之后才终于找到两三空地吃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看到外卖就沉默了。

烤鸡翅、炸鸡翅、鸡尖、鸡皮。

大家举着筷子默然，脑子里全都是城南荒地羽人背上的翅膀，和满天飞舞的羽毛。

李诗秀率先一个吐了，现在她见不得这些东西。

黎朝脸色也不好看，他放下筷子，迅速争夺桌子上为数不多的凉皮。

宋衡见状也赶紧起身争夺凉皮。

一场无声的争夺围绕着一碗凉皮展开。

你来我往，格挡交错。宋衡和黎朝同时伸手，凉皮的纸碗被两人抓得都变了形。只可惜他两人都练习剑术出生，力气大得没处使。纸碗在争夺之中裂开了，凉皮顺滑地从碗里滑落，便宜了李诗秀和唐明微两个接着碗的黄雀。

唐明微把凉皮放在宋衡面前：“宋衡，你吃。”

宋衡不想吃，唐明微的语调变得甜腻而阴森：“宋衡，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为什么不理我？”

宋衡心中烦，拿起凉皮碗，两筷子全部塞到了唐明微嘴里：“亲爱的，你吃，我不饿。”

“qi爱的，你阵好。”唐明微被凉皮赌得张不开嘴，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刘主任有意避开唐明微。他觉得唐明微是鬼，见得不宋衡和他亲近，只能尴尬擦汗：“你们俩怎么为了一碗凉面打起来了，我要不然再点几盘吧。”

二环单位的同事为了一碗凉面打起来说出去有些不好听。

话说完之后，刘主任又殷勤地说：“你们吃鸡翅啊，这好贵，我点了好多。”

只有唐明微一人高兴拿起鸡翅动嘴，咬了两下见桌上一堆人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他疑惑地放下翅膀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吃。”

“你吃你吃，别管我们。”

夜晚的风夹杂着热浪吹过来，黎朝吃了两口烤馒头就开始叹气。李诗秀还是小孩子，脑海里藏不住问题，她见黎朝神情落寞，便自然开口询问黎朝闷闷不乐的原因。

桌上的人或多或少都猜出来是与宛暮有关，但没有具体了解过。

大家只知道宛暮是黎朝的心结，再加上这是师门的事情，大多都不好开口问过问。不过李诗秀问出来了，大家都睁着眼睛准备从黎朝口中听点“有情人反目”、“师门不幸”、“白月光回国”的八卦。

可惜黎朝讲的故事与他们所设想的不太相同，令他们大失所望。

能让一对有情人从佳偶变成怨侣的情况并不多，出轨算一个，结婚算一个，家庭又算一个。

好巧不巧，宛暮和黎朝关系不好就占了其中两个原因——结婚、家庭。

黎朝本身是有家传的，他家从发家就寻风水、断吉凶，在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中都能以一种和谐的方式保存下来。只可惜黎朝本人在这一方面没有天赋，他学习家传不能说是成果，只能说是结果。

家里面的长辈害怕家族传承在黎朝的手中结果了，就不准允许他继续学了。

黎朝父母不想孩子荒废，就把小孩送到了A省的剑术大师门下学习剑道，于是黎朝就开启了和宛暮的孽缘。

师父德高望重，在教导弟子们的事情上尽心尽力，同时在外也勤勤恳恳。很多人都请师父出山帮忙处理一些违背科学的事情，黎朝作为剑童也随侍前往。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黎朝遇见了宛暮。宛暮家中逢灾，几经师父周旋，人脉还是近乎凋零。师父见这孩子很有缘就干脆收下他为徒，黎朝与宛暮两人也是这般青梅竹马长大。

后面的故事也就很简单，日久生情，你侬我侬。

师父见自己一对徒弟相互之间有想法，也只是乐呵呵地摸胡子笑，不能棒打鸳鸯。但宛暮的家庭不同意这门婚事，家族凋零，而黎家强盛。他们都担心宛暮是遭受欺骗才对黎朝死心塌地。

于是宛家把事情捅到了黎家，一桩好事就成了大乱子。

黎家不允许他们两人过密地往来，打电话与师父详谈，言语之中甚至有责怪师父的意思。宛暮受挫之后深感痛苦，本想就此斩断这桩事情，回归师兄弟之间本真的感情，但意外发生了。

特殊事件部接到报告，宛暮失踪了。

李诗秀倒吸一口凉气。

唐明微倒吸一口凉皮。

这件事情在特殊事件部是登记过的，在外人眼里宛暮是不明不白地被找了回来。大家都以为宛暮是被仇人绑架了。只有少数人知道，宛暮被黎朝在家监禁了三个月。

两人齐声连忙问：“那后来呢？”

黎朝脸色轻笑了一声，没有烟抽了就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面：“人找到了之后，然后我们决定私奔。”

姿势慵懒，语气却异常坚定。大家甚至顺着黎朝的语气默默地又重新回味了一次这句话。

宛暮在医院里治疗了一个月，出了院之后死心不改要和黎朝私奔。

后来黎家知道了这件事事情，动用许多关系，最终在机场把黎朝扣下了。两人虽然是私奔，但是坐的不同批次的飞机出国。

于是宛暮离开了，黎朝留在了国内。

李诗秀啧啧称奇：“你们当时准备去哪里啊？”

黎朝满不在意：“岛国、欧洲、美洲这一类的吧。我不知道，忘了。”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黎朝确实不记得了。

其实他们当初并没有规划过，宛暮一心一意听黎朝的，黎朝又不是完事思虑周全的人。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何况那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钱，其实做好了的事出国流浪的准备。

“啧啧啧，”李诗秀问道：“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啊？”

场面冷了下来，刘主任和宋衡两人对视了一眼，老头都快急得擦汗了，黎朝却满不在乎。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在更了解当事人的刘主任耳中已经很不妙了。

正经单位是很害怕处理私德有亏这种事情的。刘主任原来没来单位之前是干普通工作的，他一直认为有能耐的人有点脾气是正常的，但黎朝之前对宛暮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荒唐了。

黎朝性格偏执，对宛暮的事情又过于钻牛角尖，真正得到了别人的感情却又轻飘飘按下，好像放下一张纸一样。那么浓烈的感情好像就在这一场没有结局的私奔里面猛然淡了下来。

“护照被单位扣下了，那时候我没有钱，哪里买得起去国外的机票，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们这个单位一个月才几个钱，基础工资三千五，各种补贴到手一个月最多一万五。还在二环里，平常出门打个车绕单位附近走一圈就不止三十的开销了。

大人有大人关注的生活问题，小孩有小孩关注的爱情故事。爱情故事被生活问题磨灭之后，本色就是这样荒诞。黎家是大家族，是一个大集体。个体自我在大家族中，是不允许出现的。

黎朝说得坦然，诸位同事听得也非常感叹。那时候他们两个才二十多出头，这些事情拿到现在来看也真的是不成熟道置了惨烈的后果。

想了想刚刚宛暮不人不鬼的样子，又看了看在场黎朝的吊儿郎当。大家都纷纷摇头唏嘘，也无法评价这故事。

李诗秀年纪小，说话很直，感叹了一句：“你可真的是渣男啊。”

只有唐明微和宋衡两人冷落于人群悲叹之外。唐明微吃着鸡翅，微笑看着宋衡。宋衡轻轻在桌子上扣手，桌子发出“哒哒”的响声。

宋衡对这个冲动而导致的惨剧并不好奇。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黎朝在说谎。

这是个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