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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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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殿宇外传来了一阵纷杂而整然有序的脚步声。

商瑾清的思绪被唤醒,回到现世中来,仍然是这般冰冷刺骨,残破了无生趣。

连绵不绝的巨大的压迫感朝她袭来,甚至能够听闻到肌理之下血液流淌的声音。

整个殿宇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在一片清白的光晕之中,视线模糊之际,灰白色身影映入眼帘,是如此刺目。

商瑾清只不过是用余光去看,果然来人赫赫威仪,与他一贯以来高高在上的作风完全一致。

光晕越来越强烈,他目不斜视,迈着沉稳的步伐,朝歌台正上方的首座一步步走去。

商瑾清觉得诧异,再一次见到傅荣,竟然让人生出一种今夕何夕,恍若隔世之感。

傅荣蹑云履,身着一袭灰白色鹤氅,发间束丝绦,神情淡漠、肤色苍白,从上到下几乎一尘不染。

这是傅荣?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几乎不曾穿白衣,总是穿延国崇尚的玄衣,傅荣怎么还有这般颓废的时候呢。

商瑾清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傅荣此时此刻的颓废,再仔细去看,确实是有一股颓然之气从傅荣的身上显现出来。

从前印象中的傅荣,应该是喜欢戴金冠穿玄色衣袍才对,因为他是延国的嫡长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彰显了王室的身份,被天下注视着,事事不肯懈怠。

在这样大庭广众的环境之下公然穿白,说明延王如今并不管束他,且延国上下除了袁氏无人敢管,袁氏巴不得傅荣一蹶不振,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可是傅荣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怎么会做这样不符合他性格的事情,从前他总是端着一派王公贵族的气度,不苟言笑不近人情,就如冰山一般。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寡淡,明明是他却又不像他了,面前的一切,很难让商瑾清将傅荣与当年那个倨傲严苛的贵公子联系起来。

商瑾清注意到,傅荣的身后是恶徒袁莫缙,当年那场事件始作俑者袁仲的亲子,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发出刻骨的恨意。

袁莫缙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从殿外走将进来,然后察觉到歌台之下投射过来的这道不善目光。

袁莫缙幽深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双眸,居高临下的扫视过来。

袁莫缙心道,这奴隶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之感,就好像是昔日不死不休的仇敌,让他十分忌惮必欲除之而后快。

傅荣走在袁莫缙的前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歌台之下跪着的奴隶们,就如同尘埃之中的沙砾一般。

在并不明显的视线当中,看见傅荣的面貌,分明是温润如玉,白衣卿相的模样。

再过几年,傅荣年岁就要到而立之年了,岁月仍然在他的面目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视线逐渐往上游移,就算镇定如商瑾清,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便是仇人相见,格外相厌么。

他的眼尾有些憔悴的阴影,与当年严苛古板的形象相比,此刻已经算是温和。

几乎让人生出亲近之感,有种十分好说话的气度。

商瑾清冷静的看着傅荣,傅荣的容貌仍然是那般俊美,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多了沉稳的气度。

他和三年前相比多了病态的愁容,鬓边似乎也有了几缕银丝。

如此说来在不曾见面的这三年里,傅荣病的很厉害,使得他收敛了从前张牙舞爪的心性,开始变得宽仁了。

还以为傅荣能长命百岁、一世无忧呢,没想到也逃不出冤冤相报何时了。

内里已经不知道是腐朽到什么程度,每日入夜恐怕要被那些枉死的冤魂拷问个一万遍吧。

军中将领纷纷动身朝袁莫缙和傅荣行礼,接着和袁莫缙傅荣相继落座。

傅荣坐在首位,袁莫缙坐在傅荣下首次一位的位次上陪宴,两旁再下首坐着的是依据职位排列尊卑坐次的军中将领。

傅荣坐在首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台之下的众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人群之中跪着的她。

那与旁人别无二致的卑微的姿态,只是有什么不同,让他不禁仔细揣摩,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人群不起眼的地方,她正乖顺的跪倒在地。

身形瘦弱,分明是没有见过的容颜,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是故人一般。

想要一探究竟是何物,他不禁直直的打量着对方。

定睛看去,只消刹那便可以打消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在灯火的明灭之下,那双眼眸几乎有些摄人心魄了。

却不是他曾经见过的模样。

她正半仰着头颅,以一种仇恨的神情注视着半空中虚无的地方,恰好是袁莫缙所在的方向,就好似在仇恨着袁莫缙似的。

诚然这世上有很多人仇恨袁氏,就连他自己也莫不是如此。

并不是奇怪的事情,操控在袁氏的手掌心中,无法逃脱,是她们的宿命。

只是不知为何,看到面前奴隶这双眼睛,几乎让傅荣下意识的想起了瑾清。

心口有什么东西逐渐瓦解,如初春冰湖解冻,一下溃败开来。

奴隶带给她的那种感觉,来自于他对瑾清的记忆,傅荣的心神震颤起来,一下觉得病体残躯无法支撑得住。

傅荣几乎不自觉的想起当年最后的时候,与瑾清相对而视的那一幕,也是那种别无二致的仇恨之感。

直到一旁的袁莫缙万年不改的笑面闪进了视线之中。

袁莫缙似乎注意到了傅荣心绪上的异动,刚刚明明看到傅荣盯着那奴隶看了须臾,这一举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只不过是须臾,就可以让他看出端倪来,他看到了傅荣在意的东西。

袁莫缙朝歌台之下奴隶群中看去,那名奴隶已经收回了视线,和旁人的表现别无二致,仿佛刚刚的仇恨是不存在的一般。

袁莫缙打趣道:“如此区区奴仆竟然值得世子殿下注目。”

“这般美容貌的妙龄奴隶,乐琼王姬的身边怎么会有。”傅荣虽然无心在奴婢的身上,还是附和了一下袁莫缙,假意夸赞起来。

也许是勾起了往事的回忆,想到了瑾清,也是这般仇恨着所有人,傅荣心中涌起一阵难明的情绪。

三年前最后的那个时候,他尚且还妄图伸手抚上瑾清的面目,而那面目至今已经不可得。

瑾清对他恨之入骨,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傅荣的神思凌乱,犹记得当日他们也是这般鞭打于她,在她的身上施下如此之多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终于无法支撑,心海震颤溃败,傅荣觉得胸口疼痛的厉害,深陷于一场回忆之中去。

当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她也是这般满身鞭伤、满身屈辱,他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的审视。

昔日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罢了,这副皮相倒是好,只是可惜,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傅荣神情寥落,虽然身处于极其欢愉的宴会之中,难掩身形寂寥。

袁莫缙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此人既然能得世子殿下在意,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袁莫缙吩咐道:“穆朋,你将人带上来。”

此人是他可以利用之物,不禁朝一旁的穆朋使了个眼色。

袁氏家臣穆朋命令歌台上的舞姬退却。

宴席上,舞姬停止跳舞,慢慢的从歌台中央退却。

袁氏家臣穆朋指示士兵将商瑾清押解到歌台上。

歌台中央取而代之的是祁国来的那名奴隶。

士兵将商瑾清押解上了歌台,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注视在她的身上。

商瑾清一时被傅荣和袁莫缙这一举动迷惑住,傅荣为何要让袁莫缙将她挑出来。

袁莫缙似乎很是满意,穆朋今日所挑选的人大有收获,总算是撬开了傅荣的心扉。

“旁的人,也不要愣着。”

袁莫缙让余下的十八名奴隶上台给在场宾客取乐,下令让她们上前陪酒。

十八名奴隶被分散带到了诸位将领的身边,眼看着所有人都去了一个位次,独独留下商瑾清和另外一名奴隶在原地。

傅荣忽然之间,回忆起当年雪地与商瑾清作揖的场景。

自云梦山之后,他回了延国绛都,他们总是远观,也许在诸殿台阁之间,也许在山峦草木之侧,上林苑灿烂繁花之中,隔着重重鬼魅看见小花朝他行礼。

还有那一日,依稀也是这样一场大雪,几乎要将视线模糊,再看不清楚。

他在延国王宫的重重连廊之后,小花站在很远的地方,遥遥朝他下拜,姿态恭敬,积雪落了她满身,面容是如此皎白如雪。

他们之间的距离总是那样远,看不透的是人心。

总是看见她与旁人巧笑倩兮,却已经没有半点真心,试问傅琮他真的得到了瑾清的真心吗。

瑾清的真心是什么样的,都不是最初的那个时候。

当年在云梦山初见的时候,她的面容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是何其完美无缺。

时至今日,他总是想起当年的那一幕,也许就是从最初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已经注定终生无法释怀。

山峦烟雨斜阳之中,小花从草木深处走将出来,恭敬的朝他浅笑,姿态遥远。

她终究已经死了啊,故人只剩下白骨一具,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就算有人与她略微有些相仿,也终究不是她。

这些往昔连同他的生命,都一道变得更加浅淡,这身子不知还能捱多少日月,随着她的逝去,一些事情在逐渐变得没有意义。

他的内里随着这些记忆的逝去,开始变得越发衰败起来。

傅荣始终无动于衷,袁莫缙侧过身子,朝傅荣看去,“世子殿下,不如就让此奴隶与您饮酒作乐?”

袁莫缙留下这两个奴隶,本意是让她去陪傅荣,另外一个陪自己。

傅荣坐在首位一时神情寡淡不明所以,让袁莫缙摸不着头脑。

傅荣这是要还是不要,总得表个态吧,为何一直不发一言呢,袁莫缙也不清楚傅荣在想什么。

听见袁莫缙说话之后傅荣才将视线转向他,“多谢莫缙好意,只是我忽然之间觉得身体有恙,恐怕无法支撑。”

商瑾清凝视向傅荣,他说的有恙,是真的假的,真的生重病了?

二人的视线几乎立即相撞,明显感觉到傅荣在看她,只是傅荣脸上那种厌世的神情还是让她惊了一惊。

仍然在意袁莫缙刚刚说的话,她真的要与傅荣“饮酒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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