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影晕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无数飞沙走石之下,程清幽的灵障所发出的光芒。而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朦胧间,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一股温暖的力量慢慢延伸到他的四肢百骸。
兰明决能感觉到有人在他周围说话,可声音传到耳朵里就像是隔了一屋薄膜,耳朵里也全是轰鸣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声渐小,兰明决四肢也渐渐恢复一些知觉。方外仙岛宗的仙药,果然非比寻常,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也好了七七八八。
“师兄,他都睡了那么久,不会有事吧!”
女子声音温婉动听,像是在哪里听过。
“已经给他喂食过丹药了,不碍事的。”
兰明决尝试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竟然有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是哪里?”
声音哑得厉害。
“这里是东乌郡的客栈,已经离华清宗很远了,你放心吧!”
万万没有想到,兜了一大圈他又回到了原点。
“你的运气真不错。遇上我大师兄。”
此时的钟晚秋已经脱下了厚重的吉服。
“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的契礼。”
钟晚秋道:“这件事情你别放在心上,要不是你,我还被程玉珂蒙在鼓里呢!”
兰明决摇了摇头。
“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花月影,也就是程平。”
邱月白走到床前,钟晚秋适时给他让了位置。邱月光伸出二指,搭在兰明决的腕上。
片刻之后,邱月白才收回手。
“怎么样?”
“已经好了许多,但要恢复如初最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你去华清宗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揭穿程玉珂吧!”
兰明决也不再隐瞒。
“我的身体想必邱师兄已经知道了。现在我们两人一体双魂,共生共死。其中曲折,罄竹难书。上山华清宗只是为了可以塑造身形的冰心草。”
“呀,你要找的是冰心草?”
兰明决眼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仙子知道冰心草在何处?”
钟晚秋道:“冰心草全名叫寒玉冰心草。这种草一旦离开原本的生活的地方就会枯萎凋零,师兄曾经给我嫁妆里备上一颗,灵力呵护之下,依旧没有改变它枯萎的颓势。于是就把它剪碎,装进香囊里。恰好程楚潇过来找我玩时,我就将顺手将香襄送给了他。”
兰明决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他从腰间摸出程楚潇送出去的那枚香囊。
“仙子说的是这个吗?”
那枚香囊已经看不出表面的花纹,还沾了几点血迹。他被程清幽震飞出去,这枚香囊竟然还牢牢挂在他的腰间。
他们费了那么多心思,几乎是丢掉半条命才得到冰水草,居然从一开始就得手了。
花月影知道这件事,不得气死。
钟晚秋从他手里接过香囊。
“就是这个,不过这已经枯萎了,没什么用,数量也太少了。你想要塑造身体,至少需要采摘上万株才行。”
兰明决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那方外仙岛宗……”
邱月白道:“一报还一报,你的恩情我们已经还完了。方外仙岛宗只能自己想办法。”
“明决明白。”
“还有一事,是关于你自己的。”
兰明决见他面色凝重。
“邱师兄但讲无妨。”
邱月白道:“你的资质是我见过所有人当中最好的。当然,其中不包括我。你出身太虚宗,又有灵澈道人指点,按理说你的修为不应该在金丹后期停滞那么多年。”
兰明决也不再隐瞒。
“心魔所致。”
邱月白了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体内两股力量互相争斗不休,虽然你现在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毕竟对你的身体有所损害。还是尽早想办法,将体内那股魔气驱除出去。”
“明决明白。”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邱月白也再说什么。正准备离去之时,兰明决又叫住了他。
“他怎么样了?”
“他可能要昏睡几天,没什么大碍。”
*
华清宗祠堂内。
“楚潇,花月影是你引上来的。”
程楚潇双膝跪在一众牌位面前。
“是。”
“你当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程楚潇低着头,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弟子当时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
“你早就知道花月影就是程平了?”
如果程清幽知道他早就在无方城认出了花月影就是程平,却没选择上报,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弟子不知。”
“撒谎。”
程清幽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但却散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威压。
修士越到后期,提升修为越发困难。金丹的中期和后期有着天壤之别。元婴期的修士对金丹期的修士更是降维式打击。
程楚潇低头咳了一口血,身上的威压让他喘不上一口气。
“弟子没有撒谎。”程楚潇顶着威压,抬起头,目光直视程清幽。
下一秒,程楚潇身上的威压又加重了。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按在了地面上,地面也因为承受不住太大压力,塌陷成一个坑。
程楚潇感觉自己的内脏快要被压碎了,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弟子没有说谎。”
身上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程楚潇的脸深埋在碎石之下,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赌对了。
“三人之中,你的资质是好的,你可千万别让为师失望。”
“弟子明白,弟子自会领罚。”
*
东乌郡客栈房间内。
兰明决浑身大汗淋漓,眉头紧蹙,额头青筋突起,显然陷入了某种梦魇。
“阿平又坐在村口等你老爹回来么?”
兰明决一惊,这才发现,他竟然身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
一大群十来岁左右的孩子,朝着坐在村口的大树下的小男孩丢石子儿。
那小孩儿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过这种事情,熟练的躲在树的后面,怯生生探出一个脑袋。
“我爹会来接我的。”
兰明决心中轰得一声,这个被扔石子的孩子就是日后的花月影。
虽然和花月影共生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提起花月影的样貌,兰明决脑海里面只有一个站在仙门法阵之下的模糊的欣长背影。
那些孩子自然不肯放过他,将树围成一个圈儿,砸得花月影无处可逃。
“你现在还在做春秋大梦呐,真以为你有一个玄门修士的爹。全村谁不知道,你娘不知道从哪里偷了汉子,生下了你。”
“你说谎。”
小花月影举起破烂几乎不成样子的袖子,擦了擦掉下来的泪水。
“我娘说了,我爹肯定有一天会回来,把我们接走的。”
一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老狗,挡在花月影面前,朝那群小孩子狂吠。
一个小石子砸中老狗的眼睛,痛得老狗龇牙咧嘴。
那群孩子,立即拍手叫好。那群孩子也发现用石子砸老狗,比砸花月影有趣多了。
花月影将老狗死命地护在怀里。
谁能想到,现在被人欺负不敢还手的小孩子,日后居然会成为无方城的城主。
兰明决此时也忍不住了,挡在头破血流的小花月影面前。
可那些石子却穿过他的身体,砸到他身后的小花月影身上。
等把兜里的石子丢干净了,那些孩子才住手。
听到脚步走远,花月影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从怀里掏出一半硬得能硌掉牙的饼子,掰碎喂给老狗。
花月影连拍老狗头的,边道:“下次他们再拿石子丢了,你就别出来挡在我面前了。”
兰明决就坐在花月影旁边听他碎碎念。
“你都那么大年龄了,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你相当于人类的七八十岁了。我还年轻,受点小伤没什么的……”
老狗吃完饼,一瘸一拐地走了。
花月影抱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跑到河边,将脸上的血迹洗干净才回家。
花月影家在村子最外面,篱笆院子破烂不堪,压根不用踹,轻轻一推,就能将篱笆推倒。
花月影小心打开院门,生怕一不小心,就将门给震散架。
从院子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大红,涂脂抹粉的女人,女人手里端着两碗拌着熟糖煮熟的豆子,看到花月影湿了的衣裳,脸色一变。
“陈平,你又跑到河边去玩了吧。”
“不是的,娘。我今天在村口的大树下等了一天。我……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脚,所以才跑到河边去洗干净的。”
女人把手里的饭往桌子一放,花月影捡了一个板凳,坐在桌子旁。
“哼,村子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嫉妒我找了这么一个如意郎君,将我们娘俩赶到这个地方住。等你爹来了,我非得让他好好教训这帮刁民。”
花月影只顾埋头扒饭,闻言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娘,我想上学。”
女人瞟了他一眼。
“我没有钱。”
花月影道:“可是娘,你前两天不才刚到镇子上买了新衣服和胭脂。”
女人道:“那些钱是我辛苦刺绣赚的,再说,你懂什么,你爹最喜欢我穿红色衣裳,抹胭脂的样子了。”
“可是村子里比我小的阿华都上了私塾。”
女人道:“阿华脑子笨,学什么东西都慢。你跟他不一样,等你爹来的时候,咱们就有钱了。那个时候你一天学的,就够他半辈子了。”
花月影低声道:“可是我觉得我爹好像把我们忘记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们。连一封家书都没寄过来。娘,我觉得……”
花月影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你又听村子里那些长舌头的话了,是吗?”
“没……没有。”
这一巴掌,不仅打得花月影猝不及防,就连兰明决也有些懵。
“你爹说过会来接我们的。他只是宗门事务太忙了。”女人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对你爹可不只有夫妻情分,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当时他被魔修下了□□,是我用身体救下了他。他们玄门向来讲究知恩图报,他走的时候也向我承诺,会接我回去的。”
“村子里的那些长舌妇,从小就嫉妒我长得比他们漂亮。他们现在的丈夫都是些大老粗,所以才会这么排斥我。你可不要被她们的话骗了,知道了吗。”
花月影捂着肿胀的那半边脸,眼睛中蓄满泪水,身子不停发抖。
“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成!吃饭吧。我刚才下手有些重了,不过你以后也别再说这些话了。也不准哭,你这张脸长得非常像我,你爹也肯定非常喜欢,哭起来难看,你爹说不定就不喜欢我了。”